第十一章:陌色旷野

 

作者注:本章的隐含主旨如下:

主耶和华说,我必亲自作我羊的牧人,使他们得以躺卧。失丧的,我必寻找;被逐的,我必领回;受伤的,我必缠裹;有病的,我必医治;只是肥的壮的,我必除灭,也要秉公牧养他们。——以西结书34章15-16节

一转眼,又是一年的5月。

她在歧路中已经迷失很久,从秋到冬,从冬到春,从春到夏,然而,最后等待的却是一场荒谬的错误。无语问苍天,她并不明白为什么?

陌生的异乡旷野,是否可以成为她疗伤的地方?是否可以让她相信,失丧的,祂必寻找;被逐的,祂必领回;受伤的,祂必缠裹;有病的,祂必医治,而生命中各种的杂质,祂必除灭,并且秉公牧养?

——引子

6月初,我走了,也许是学校第一个离校的。

离开北京这座伤情之城的那个晚上,我拒绝了一切同学好友的送别,宁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走。

在去温州的火车上,反复听《红楼梦》的曲子,有一首《分骨肉》,探春远嫁的, “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真悲。然而,悲到极处,心反而静了。我想,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一切本是宿命。

到了温州,才发现一起共事的弟兄姊妹都是资深基督徒——不少还是当地教会领袖级人物。我所在文字机构的异象也是“建立坚固的神州教会”,不过这个异象离我实在太遥远,我连正确的上帝观都稀里糊涂,更不用说正确的教会观了。然而,感谢神的是,这里的弟兄姊妹非常宽容我,帮我租房子、领我找教会、带我去散心……这就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的忧郁心情开始一点点好转……

去温州前,我几乎所有的时间就在纠缠神的特殊旨意上。其实这位弟兄本身并不重要,我从来不是为情(或说为某个人)所困的女孩子。但是,却不能不为“神”(或说对神的认识)所困——我想通过这件事弄清楚:什么是神的特殊旨意?有无神的特殊旨意?又怎样判断神的特殊旨意?

到温州后, 虽然我仍不知道如何正确反思传道弟兄这件事,也不知道如何判断“圣灵感动”和“神特殊旨意”,更不知道如何重建与神的关系的根基,但与那时不同的是,我已经学会不去着急问、着急想、着急下结论。也许心里还是着急的,但有什么用呢?神是“慢性子”,这种特殊启示更多会在时间中慢悠悠的显明。所以我决定悬置所有的“问”,单单信靠神。

然而,不是说信靠就可以信靠的,生命不经过锥心刺骨的疼痛,信心就无法成长。事实上,在温州的很多时候,我不是在靠喜乐的信心在生活,仍是在靠自己顽强的意志在硬撑,却撑得很苦。有时候,下班回家,暮色苍茫中看到有车开过来,真想一头迎下去……然而最苦的时候,就会想起聚会时田爷爷最爱唱的一首歌《主意尽美歌》:

救主子民还在世间 /有时难免流泪试炼/虽然此刻不知何益/后来到家必要知悉/一生一世只管靠主/不用惧怕 主无错误/虽有多事还不甚明/主意尽美可以安心

这些老一辈人所经历过的流泪试炼岂不比我更甚么?又岂是完全知道每一桩流泪试炼背后的益处,然而田爷爷常说:主都知道,主无错误。这就够了。

渐渐地,心还会痛,灵里面倒是开始云淡风轻了。

与此同时,到温州后,幽居校园近20年的我开始经历最实在的民间生活。和我同住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我称他们为“肖大哥”、“小珍姐”。肖大哥虽没有信主,但为人真诚仗义,见我毫无生活阅历,就常常帮我购置生活用品;小珍姐信主,性情温柔贤淑,见我不会做饭,总是招呼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正是从他们的饮水起居中,我看到了真实的婚姻不是什么夫唱妇随天涯海角传福音,竟是在一瓢一饮一蔬一饭之中,在最琐碎的细节之中,在平常烟火之中。

当时小珍姐怀孕已经四个月了。她问我:“念书一定很难吧?”我回答:“再简单不过了,倒是你真伟大,居然能够生一个孩子出来!”我好奇地看着她微凸的肚子,想象她怎么经历这十月怀胎之苦,怎么去面对这分娩生产之痛,还要怎么去事无巨细地抚养宝宝,一周岁,两周岁,三周岁……想着想着就有些害怕了,而且颤栗,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难最难的事。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我绝对不相信我这样实际生活常识这么少,实际生活能力又这么差的女子能够生出小孩来,生出来了,也可能一不小心就把他“照顾”死了。二十多年来我已经习惯抽象的书房生活,比如阅读、写小说、向神祷告。为传统女性熟悉的厨房、病房、产房、婴儿房都是我完全陌生的。婚姻中要面对那么多具体的、琐屑的、复杂的日常生活问题,柴米油盐酱醋茶,我能承受吗?”

或许,正是由于这样的感受,在温州的一个月里,我开始更深地反思信主这一年来的信仰偏差。正好当时网上有关倪柝声的历史功过议论纷纷不断,有人说他是流氓,有人说他是殉道者,双方交战很激烈。论起倪柝声,我对他的感情非常复杂,我曾在信仰最狂热时期将他的书奉为圭臬,也曾以英雄崇拜的目光视他为属灵伟人,还曾以宏大叙事的基调为他写属灵传记,半年后,从信仰狂热中走出来,我却开始逐渐将他视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而今我关注的是“他有什么爱好?他是什么性格?他的原生家庭幸不幸福?他跟他妻子相爱吗?”在我眼里,这些家常里短鸡毛蒜皮的琐碎叙事才是最实在的信仰。所以便会觉得,流氓也好,殉道者也好,都是在贴标签,跟半年前我把倪柝声当属灵人看一样是标签,独独不是一个具体的立体的他。

于是,我写下一篇反思文章《一个现代姊妹眼中的倪柝声》。表面上看是转换思维模式,将倪柝声从一个属灵圣徒还原成一个普通男子,真正的用意却是借这一基督教历史人物来检讨自己成圣观的偏差。正是从这一篇痛定思痛的文章开始,我的信仰开始从狂热走向冷静,文字开始从张扬走向低调,对人性的关注点则开始从宏大叙事走向个体叙事:

首先,我反省的是自己的属灵激进。

读了倪柝声的书后……有一天早晨,自觉终于蒙了圣灵光照,心灵提升到一个非常奇妙的灵性高度,看什么都心平气和,很超脱的忘我,祷告也是泪如泉涌,以为终于达到了这些书中“不再是我,乃是基督”的境界,非常兴奋,结果晚上,就为日常生活中一点小事开始有些私心杂念,一下发现我还是原来的旧我啊!

于是,开始有些明白,也许只有某一瞬间纯粹的属灵状态——这种神秘状态也许用中国古人的体验就是天人合一,福至心灵,用保罗的灵性体会就是活着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却没有纯粹的属灵人。因为人的罪性决定了他不可能永远停留在那种状态中,只有在来生见神的时候。完全的新天新地的我。

而今生,我就是我,基督就是基督。其实这样也好,让我看清自己在上帝面前的位置早已经定了———一颗蒙爱的尘土。

况且,我们自己固然需要被圣灵光照,可是,照亮不是一劳永逸,而是一生之久的。生命的成长和治国一样没有捷径,是个缓慢的过程,需要渐进“改良”,而不是激进“革命”——我只是需要在踏踏实实的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去改变自己就可以了。毕竟基督的生命是一点一滴进到我的生命里去的——在岁月的流程中,我会碰到一些人,我会经历一些事,然后在其中慢慢感悟,慢慢反思,慢慢成长,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而非突然间什么圣灵劈开灵与魂——也许有人是这样,比如保罗。毕竟个人领受的恩不一样。但我们不能把个人的特殊领受上升为普遍真理原则来追求。倪柝声也是这样,也许,过于夸大这领受蒙恩经历,以为每个信徒都得如此,这也许就是一种独断论——当然我说这句话也许是另一种独断论。如果神对我的一点启示改成我对神的一点想法,心态会低调与平和很多,每个人对神的想法都不一样,互相交流而已。

现在,我会对自己说,不着急,慢慢来,给神时间,也给自己时间。

其次,我反省的是自己的属灵骄傲:

可是当时不肯这么看自己,尤其是在灵修状态时自我感觉良好,却在接下来很多具体生活场景中,看到真实自己的各种各样坏毛病仍然没改掉,马上破坏了我的自我感觉,于是,很激烈很愤怒地批判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打入地狱。

其实,当时不肯给自己时间,渴望早日修炼成属灵人,何尝没有属灵骄傲和精神优越感在里面。记得在《属灵人》那本书上,倪柝声说“谁是属灵的人,谁是属魂的人,我一看就知。”当时很羡慕他的属灵功力,心想,我要是能达到这样的“火眼金睛”就好了。

因为那时候我也是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也曾经总拿属灵有色眼镜评判自己和别人。灵性高潮时,就有属灵的精神优越感,灵性低潮时,就有不属灵的精神自卑感。却不是真实的,与属灵无关的自己。包括评判倪柝声也是,我读这书正是他写这书的年纪,24岁,不禁长叹,瞧瞧人家多属灵!在崇拜他的同时,自己心里就自卑起来。

现在过了半年,看他的心情开始平和。倪柝声之于我,不再是属灵前辈,不过是比我早生几十年的一个人,聪明,有灵气,有魄力的一个人。然而,性格也肯定有不好的一面,跟我一样。况且,倪柝声写《属灵人》才24岁。很多人生的东西未曾经历。有这样偏激的人性观是难免的。年轻时候谁不偏激呢?

除了张爱玲。这女子写《倾城之恋》也是24岁。同样都是天分很高的人,不过年轻的倪柝声对人性复杂面的了解实在不如年轻的张爱玲。比如,她笔下的那些小人物是属魂,还是属灵,属肉体?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或者,是一些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女子,男子。不崇高,但真实。就像《封锁》里说的“我们拼命要去做好人,于是,这世界上只有好人,没有真人。”

同样,拼命追求属灵,有一天,也许,主内世界里,只有属灵人,没有一个个活生生的真实的在信仰着的个体了。

 

诸如上述的反省除了让我更平衡地认识神的真理,认识自己的成圣之路,认识我和神关系的根基外,在无形中也对往事起到了医治疗伤的作用。不过,我已经决意要一辈子静静地藏在这座陌生之城,隐姓埋名,终老残生,如同一只藏在壳里的蜗牛——隔绝自己,也隔绝世界;

没想到,一个月之后,就因为该机构某些特殊的人事原因,导致我不得不离开。共事的弟兄姊妹都对我深表遗憾,倒是我自己出奇的平静——经历过那样一场生死之恸后,已经没什么可以引起我的悲喜之情了。我反倒安慰送别的姊妹:“我看到这场变动中一定有神的手,我来这里,是为了疗伤,现在伤口快愈合了,大概也是神认为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了,又去哪里呢?四海之大,我并不知道何处是安身立命之所,那么,还是先回家再说吧。肖大哥将我和一大堆行李送到汽车站。车开了,告别这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城市,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路风尘辗转,最终,我到了家。

去年此时,重生得救回家,我自己是意气风发,家人也是大度宽容;今年此时,信仰受挫回家,我自己是无精打采,家人也是大失所望。父母看我居然放弃北京的大好前程跑到温州那种小地方的小公司,非常生气,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基督教信仰惹的祸!这外在的压力已让我痛苦,但更痛苦的是,我看不到神对我个人的带领是什么;同时也看不到,神对这个世界的带领是什么?

印象最难忘的就是,路过家乡的菜市场,目睹小贩们在生存的疲惫中机械地叫卖着,工商干部们气势汹汹地吆喝着,几位行人为很小一点事就在马路上打架,而周围全是漠然的看客……这些细节很深很深地震动了我,我突然想到了鲁迅先生笔下的故乡。这么多年了,故乡还是没有变。突然想:福音与这些人有什么相干呢?主能拯救这个卑琐的世界么?

家乡小镇如此,大城市也一样让我感到无望。我回想起自己曾给那些城市底层的打工妹传福音,然而却不知道如何跟进;我又曾给那些在城市边缘漂泊的年轻女孩子传福音,同样不知道如何跟进。起初,我试图同她们分享我自己某些最刻骨铭心也最痛苦逼视的存在体验:罪的分裂感,偶在的荒诞感,与永恒的隔绝感。没想到,她们却说我想得太多,她们并没有这种存在体验,又说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现实生存的问题,而非超现实的问题。于是,我开始改变传福音策略,便针对她们在大城市里活得极没有安全感这一体验来对症下药,告诉他们真正的安全感既不能靠亲情,也不能靠爱情,而得靠那一位慈爱天父,愿意像牧人看顾小羊一样看顾他们的天父。

为了加强情感的力度,我还会给她们唱诸如类似的赞美诗:“我曾经像一只小小飞鸟,飞越在城市茫茫人海,我无时无刻彷徨无助,找不到可以倾诉,主啊,我要回到你身旁,那慈爱双手正等着我……”其实,当我这样传的时候,投机意识和打心里战术的味道太重。因为或许我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比较顺,信主前几乎没有这种在具体现实生活面前的无助体验,有的全是在存在生死面前的虚无体验,无助感和虚无感完全是两码事.但为了迎合她们的需要,我只好出此下策。

这策略短期很有效,这些女孩子们大多非常感性,可能正巧如歌中所唱,在现实生活具体遭遇了什么事情,非常彷徨无助,所以得知有这样一位慈爱天父,便非常愿意接受,可惜时间一长了就暴露出种种问题,我带领信主的几个姊妹大多放弃了“神是爱”的信仰——因为后来发现神有些很重要的事情上没像当初一样让他们心想事成, 他们中好多说自己不信了,甚至挑战神——从前特膜拜特感谢特“信”的那个神。好几个人都在不断反思“我为什么要信?”“当我的所有祷告都不蒙应允甚至我在现实中的所有都被剥夺后,我还要信么?”“我信的到底是谁?”等问题。

其实,只有这样的反思才能带她们走入真正的信仰,这也是神在她们身上的美意,但我当时却觉得很无力,不知如何担当他们的软弱——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渊。每个人的遭遇和人生路都不一样,每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那么那么那么复杂。我再次感到心灰意冷。

非常清楚的记得,有一个夜晚,我不想回家,于是在家乡的大街上流荡,就像少年时代那样。后来,我竟然伏在家乡的路灯柱子上哭了,也许是带着自怜的哭。因为突然想起重生得救时的誓言:“主,我愿意一生服侍你,为你赢得灵魂!”可是,这一年来传福音屡屡失败,我自己也不知出路在哪里,不禁哭着问:主,不过才一年,怎么会越服侍越艰难,越服侍越没有信心呢?苦弱的上帝。无能为力的上帝。在十字架上说“我渴”的上帝。我却看不到你的国度、权柄、荣耀。

家乡是呆不住了,这时候,父亲托他的老友为我在深圳找了一份做中学老师的工作,待遇也不错,只等着我去面试了。父母为我设计的蓝图是:定居在象深圳这样繁华的大城市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买个像样的房子,最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其实我内心非常清楚,虽然不知道将来的服侍方向是什么,但绝不会是到中学当老师。在一个一切围绕中考高考转的地方,我能教导学生自由的思考么?倒是大学应该会自由很多,既然我心里面还是存着在高校传福音的梦想,那么,现在我只有一个选择,或者说,一个借口:回北京,然后继续考博。

于是,在2004年的8月,我又回到了北京。 那时,北京于我而言,不再是伤心之城,虽然有时回忆起往事还会痛。

从北京到温州,从温州到家乡,从家乡又到北京……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经上说,人幼年负扼本是好的。曾经是那么激烈的,高蹈的,黑白分明的,追求属灵大境界的人,相信在生活漂泊中体会生命无常后,性格会一点点圆融起来。会开始学习接纳很多东西。尤其对人性的宽容和悲悯。不定罪。 有这样漂泊的经历本是主的恩典。因为主也是漂泊的一生。漂泊的男子。漂泊的一个拿撒勒人。”

回京后,才发现不过2个月,校园就已物是人非事事休,走的走,散的散,3年的学生生涯,就真的这般彻底结束了?我暂住在小师妹宿舍,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租一个地方专心考博么?那么漫长的日子,要是考不上怎么办?我很快就打起退堂鼓。

正在犹豫的时候,小约翰弟兄突然打来电话,说旧友晓斌弟兄在北京做文字事工,公司想招一个编辑,问我愿不愿意去。我便想,要不就去试试吧,毕竟一直模模糊糊认为我将来的方向会与文字事工有关,于是便答应了。

2004年的8月,我去了晓斌家,见到别后一年的晓斌,也终于见到了他的妻子湘君——晓斌对我提过很多次的“师母”。 由于我的办公地点就在他家,所以我有幸目睹传道人的家庭生活。湘君姐是和小珍姐一样性情的温州女子,相貌端庄、气质娴静、举止温柔,堪称贤妻良母的典型。她只不过比我大3岁,但感觉比我成熟多了。大约正是因为生活的历练吧。

由于晓斌是全职传道人,教会服侍非常忙,又在读神学院,所以家中大小事务都得湘君姐一人打理。他们买这房子时,湘君姐已经怀孕6个月了,还每天都得挤公汽绕大半个北京城去选择装修材料,包揽了所有的装修事宜。房子装修好了,她也没能好好歇息歇息,因为经常会有国内国外的弟兄姊妹来晓斌家拜访,她还得下厨做饭、应酬接待……

我默默地观察着湘君姐,发现做一个师母是何等不容易!想到自己以前还幻想做师母呢!与她相比,简直汗颜!于是,我开始向她请教各种各样生活问题:如何下厨,如何收拾家居,如何在超市选购物品……我的生活不再形而上学,信仰反倒日益脚踏实地起来。

初来乍到,我的任务是编校一套基督教文化丛书,丛书中有一本唐崇怀的《基督教信仰的反思》,还有一本赖若瀚的《实用释经法》。我一边编校,一边阅读,一边借此检讨自己。前一本书中对殉道神学、祈祷神学的反思,后书中对灵意解经、独断思维的批判,都让我心有戚戚、受益匪浅。

借着这些书,我不得不再次去触碰去年那段惨痛的经历——我曾走在一条怎样神秘兮兮的主观信仰之路上!我固然知道是借着十字架的客观救恩,我才成为神的儿女,并有圣灵的内住,但实际上,我还是过于依赖自己的主观感觉。从重生得救那日的“大哭一场”开始,我就不断以眼泪来判断事情的真伪,似乎我哭得越沉痛,神就越与我同在,就越会怜悯恩待我,就越对我有特殊旨意一些。更可怕的是,我还非要固执地用这种独断的思维定势来阐释自己神秘的信仰经验,这难道不需要理性反思么?

记得当时,所有人都说我和这位弟兄不合适,但我却认定:“在人不能,在神却能!”难道神的意念与人的意念是对立的么? 

记得当时,所有人劝我不要再等候下去了,但我却认定:“千万不可看环境,听别人,要相信神的应许。亚伯拉罕等他的应许等了40年,我连这几年都等不了吗?”难道信心和环境是冲突的么? 

记得当时,还有教会老一辈带领人要为我介绍别的弟兄,但我却认定:“爱情上的圣灵感动只可能有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所以,除那个弟兄,我将视一切弟兄如尘土!如果我再去考虑别人,岂不是不忠不义,让圣灵蒙羞么?考验我信心的时候到了!”难道爱情不是神给我们的恩典,而是神对我们的考验么? 

因着我如此坚定(固执)的信心,如此真诚(愚忠)的顺服,我等了他,不,等了“神的应许”一年之久。以一种悲壮的决绝的孤军奋战的姿势。问题是,我拿亚伯拉罕、基甸等圣经人物向自己身上应用,岂不是灵意解经惹的祸么?我拿“不要疑惑,只要信”等圣经经文来坚固自己的信心,岂不是断章取义么?我这一年岂不是错误的神学观导致的错误的爱情么?

难怪神要重重击打让我翻然醒悟!从此,我发誓再也不相信什么“圣灵感动”、“神的特殊旨意”之类的属灵套话,并决定一定要最理性地去信仰。

就在我发誓要“最理性地去信仰”时,这套基督教文化丛书的策划者季老师,来到晓斌家统稿,晓斌家来的一向都是传奇人物,比如流亡海外的民运分子、维权议士、文化名人等,这位季老师则更是传奇人物中的传奇人物。

他慷慨激扬地给我们讲他的见证:他如何在事工中多次遭遇危险,神又如何多次在睡梦中启示他在紧要关头逃离;他如何顺服主旨为信仰主动入狱,神又如何在狱中显出神迹奇事使他免遭杀身之祸;他如何因被折磨至瘫痪求医多次未果,神又如何启示他出狱后研制药材使双腿痊愈……他最后总结道:“神在我身上的神迹奇事太多了,恩典实在诉说不尽啊!”

若是在一年前,我听了这种见证,一定感动得热血沸腾,但如今,我却听得目瞪口呆,心绪不宁,在当晚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在他身上的那些神迹、那些异梦、那些特殊启示和我最近培养出来的理性精神太冲突了,我有些痛苦,去年自以为神给我的特殊启示呢,为什么没有应验?而且在现在的我看来,简直是迷狂语、与疯癫!到底是当时的我错了,还是现在的我错了?的确现在的我开始全面否定当时的我的信仰状况,可真应该全盘否定么?理性能作为检验剂么?——或者,我现在过分强调理性了,就像我当时过分强调神秘性一样?好在无论如何,神不会错,我错了,他也会借着我的错来使万事互相效力,使我得益处。

这些反思,或说,反思中的再反思似乎很不错,但是,在这种不止息的反思中,我会常常出现极度的自责情绪,无法饶恕自己重生得救后走的弯路和犯的偏差,一想到自己付出了怎样苦涩的代价,心里不由得抽紧,也是从那时起,就特别害怕走弯路、犯偏差,但在信仰成长中,又怎么能不走弯路不犯偏差呢?而且在弯路偏差中,神也不断领我归正,不仅归正我的神学真理观,也归正我的性格与气质——那些偏执,那些极端,那些独断的非此即彼……只是,当时还不懂得这样看而已。

上班、下班、下班、上班,我的生活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了下来。平日和外界的联系甚少,周日聚会也是来去匆匆,那时,我自觉地将自己定位为“社会的边缘人和教会的边缘人”。

直到有一日,友人发来短信说在神州网上看到了我写的《一个现代姊妹眼中的倪柝声》。我很惊讶,因为温州那边从未告知我此事,便上网去看,才发现竟然发表好久了。文末还附了不少留言。

其中有一个留言的标题很奇怪,居然是“小鱼、又见小鱼”,里面写着“小鱼,又见小鱼!你的文章让我想起某本书的前言……你可以和我联系,我的邮箱是……利未。”

利未?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说过。我发现这留言竟然写于一个月前,于是,赶紧回复道:

利未:

你好,我这段时间很少上网,前天才看到你的留言。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圣保罗教堂的利未?呵呵!

你说的书是《沉重的肉身》的前言吧!我受这本书影响很大。不仅是思维倾向上的, 更是具体生活基调上的。我认为这是刘小枫写的最好的书。也许正是因为其个体叙事,那里面有每一种具体情境下,每一次特殊经历背后,真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伤口和疼痛,残缺与幽暗,记忆与遗忘——你的,我的,每一个人的,呵呵。然而神就在灵魂的黑暗孤独处与我们相遇,黑夜里的相遇……

我的黑夜体验很强烈。可能因为是女性,也可能是因为喜欢独处和在内心世界梦游,还可能是因为从一个城市漂泊到另一个城市,当每一张陌生面孔尘埃般闪过。在街上,在地铁里,在公共汽车中,在单位办公室内,在租来的房子与房子之间,在教会团契中。

生活好象窗帘后面的旧式家俱,斑驳无力,静默不言。所以我喜欢张爱玲和陈染的女性个体书写风格。因为有相似的生活体验吧。如果你也是在一个大城市生活着,哪怕是一个男性,也会有感触。正如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的男主角的个体叙事表达。其实我相信很多年轻的弟兄姊妹都有,只不过我表达出来而已。如此而已。

然而在城市的生活还要继续。好在有另一种仰望。另一座城。另一双悲冥的眼睛。这是一种在大地生活又仰望天空的张力。所以我们这些渺小柔弱的孩子不至象卡夫卡笔下的城市大甲虫那样绝望。起码我不,呵呵。

有时感觉基督教内部宏大叙事或高调说教太多(无论是读公认为特属灵的灵修书籍还是听公认为特被圣灵充满的礼拜天讲道),尽管是那么的明亮,崇高,大义凛然,弘扬主旋律,但在这一整套教义话语或术语体系中我反而看不到主。看不到作为个体的渺小的自己。我一直害怕和惶恐这些东西。

我宁可喜欢《小王子》(你看过吗?)这样傻乎乎的,温情脉脉的叙述,里面不关注大道理,只是关注一朵小小的玫瑰花,然而却让我哭。所以我信的比较边缘和低调。没有宣教使命,或传道热情。不是好基督徒或好姊妹,呵呵。然而谢谢你的鼓励。真的。

这封信相当能代表我当时的信仰状态——对信仰私人化和生活私人化的极端强调。他很快回复到:

看过你的文字后,就应该能理解你的确是以一种个体叙事的方式来描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但就着个体叙事而言却并不在乎被人理解,也许这也不可能,因为每一个个体都是那么特殊,那么神秘,那么深不可测。不论是黑夜体验还是幸福体验。如果是这样,人就注定是孤独的。

但是感谢神,有一位孤独者承担了这无名的孤独,当我们也因着对存在的体验而孤独的时候,就能与这位曾经的孤独者联结。在这个过程中,人与人也被联结在一起。……你的来信激发了我对一些问题的思考。我在自己的团契里面也无法找到人可以讨论一些被众弟兄姐妹视为较“边缘”的话题。

见他对我的“基督教边缘叙事”并不反感,我们便开始书信往来。我是一个很看重文字交流的人,相信文字是一种个体的敞开,彼此灵魂安静处和情感温柔处的倾听和倾述。所有无论结识任何文友,都会上网去搜索他们所有的文字,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并认真地阅读,然后告知对方我的阅读感受。对于这位利未弟兄,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便上网到圣保罗教堂BBS,拜读了他的文字,果然也是很个人化的内省文字,便有了淡淡的印象:一个情感细腻而单纯,喜欢巴刻、斯托得和卢云,比较有童心的小弟兄。 因为他常常会写一些很柔情的小诗献给主耶稣。

最让我感动的是他的一篇旧作:《我的软弱 你的刚强》,讲述他的挣扎心路,我才知道他家庭负担很重,不得不为生计奔波,虽然他很想辞职去念梦寐以求的神学,也认定这是神未来的带领,然而神尚未开路,所以他有些挣扎,最后他意识到,神现在要他学习更深的破碎隐藏自己,因为“平凡的生活就是最好的操练和装备”。读到此文,我便“又想哭又自责”,相比之下,自己一直有条件念书,不用为生存操心,却不如他懂得感恩,而且非常认同他所言:信仰就在日常饮食起居间,让生命接受神的雕刻。这样,因着对他的挣扎惺惺相惜,我们的心灵距离更近了。

通信更深入后,我开始不断向这位利未弟兄提一些敏感问题:

我常常怀疑活着是“为了神的使命和呼召”这一说法是否是一种宏大叙事,我只想安安静静过完我的一生。像一颗小草。但这似乎不现实。

呵呵。别人说这是不关心现实世界。可我知道,我连周围亲人的关系都处理不太到位。我什么也担当不起。这种担当让我恐惧。又喜欢自责。摆脱不了亏欠感。 我想我们在今生的时间到底应该如何走完呢?怎样走完很重要么?——从终极的角度看,这很重要么?

我很怀疑今生(我们在肉身的日子)是场梦。目前我觉得今生的意义就是在最实在的日常生活中,内在生命得到拆毁和重建。但这些事情本身是无意义的。肉身得赎、灵魂回归的日子才是真实的。我承认我的人生观很消极。受虚静无为的影响很深。希望不要绊倒你。但真的也希望能给你能帮助我。

他马上回复, 指出我的两点偏差,一是针对我信仰上过于强调私人化,他说:“宏大叙事与个体叙事之间不是完全分离的。甚至在主耶稣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是完美结合的。”二是针对我人生观过于偏重二元化,他说:“永远的生命不是从将来开始,乃是从接受耶稣的时候开始,因为所谓永生就是‘认识你独一的真神,并且认识你所差来的耶稣基督’。我们现在就是透过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来认识祂,也认识自己。”

结果他回复后又觉得自己充满了说教味,赶紧又写给我一封道歉信:

“面对存在的深渊,面对个体之间巨大的差异,在别人遭遇困苦的时候,一切的说教显得那么苍白并且令人厌恶。一个灵魂怎么可能触及另一个灵魂?……一起哭泣也许是我们拥有最大的权利。”

看到他如此诚挚,我便觉得他傻得可爱,回信安慰道:

一个灵魂是可能触及另一个灵魂的,因为有你们这样真诚朋友的温暖和关注,知道我这一生是有意义也有记忆的。足够了。感谢主。”

就这样,我们一共通了18封信。但是我并不打算单独和利未见面,于我看来,单身弟兄和单身姊妹单独见面大多意味著考虑婚姻的可能性。但因为经历传道弟兄一事后,我立志独身。我想,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到了10月底的时候,我渐渐起了辞职之意。当时,晓斌的用意是希望把我培养成一个能够独立选题、独立策划的成熟主内编辑,并能带出一支专业的主内编辑团队来,这番心意固然很好,但我实在才疏学浅,更重要的是,我在编校过程中发现,公司在图书策划及出版上“立足教会,服务教会”的色彩非常强烈,和我所关注的视野不太吻合。那时我不敢再用什么“神的呼召”之类高调的属灵字眼了,所以,只能以“我的关注点”等低调词语来探索前面的路。

我关注什么呢?想来想去,竟然是去采访、记录、收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主内边缘群体,忠实地展现她们的个体生命故事。所以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很想写写传道人妻子们的故事,用一种琐碎叙事的原始方式。问一个老牧师,您最难过的时候会怎样?以为他会答“靠着向主不断祷告”,没想到他答的竟然是:我会让我的妻子弹一些我喜欢的赞美诗,我在旁边静静的听。她弹琴时的微笑会让我心里安稳宁静。并且流泪。 相似的话,晓斌弟兄也说过。 他们都是在讲坛上风云,大江南北跑的人。也许旁人看,都“基督精兵”得不得了。其实,各方面的压力,谁能知晓。也许只有他们背后默默无言的最亲爱的那一个人。

我想写他们的眼泪,和眼泪中的仰望;他们的艰难,和艰难中的坚守。当然,也写他们之间的争吵,赌气,闹情绪,肯定还是会和好的,会一起为一顿饭的每一个菜祷告,象小约翰和萍姐一样;会一起抱着孩子回娘家,象竹阳和他妻子一样;会一起在窗前看夕阳并相拥而泣,象晓斌弟兄和他妻子一样。 那是在平常饮水起居生活中平凡而艰苦的十字架。

还很想写写教会之外信徒群体之外教理问答之外非主流的“她们”,以深度对话或个案记录的方式,象安顿的《回家》一样。一直很关注我身边像红坚、伟峰、巍姐等无数在都市里孤独而柔韧生活着并信仰着的单身女子,离了婚的,决定独身的,包括至今未婚的,尘埃般的散落在黑夜里的个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经历过什么?他们如何面对世界,爱以及伤害?他们如何信仰,他们如何生活——作为纯然的个体生活?

一直希望为我们这样边缘化(双重的边缘:之于世俗社会,也之于正统教会)的一群女子写点什么——不带任何护教感情和宣教目的的写,也不想说明什么微言大义,只因为一个女性生命对另一个女性生命的相惜。

然而,当时我也清醒地意识到,即使从事这种比较“另类”的主内文字事工,自己的业务水平和灵命程度都很不够,时机远没成熟,便不了了之。

那么我现在究竟要做什么呢?仍不清楚,但很希望自己的性格不要再走极端,自己的信仰不要再出偏差。针对于此,便觉得最好还是踏踏实实从事学术研究工作,一则学术强调严谨冷静,这将对我的性格调整大有帮助;二则学术强调客观理性,这将对我的信仰反思大有帮助。

这样,考博的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不过,这次考博我可不敢再神秘兮兮做抓阄选择了,相反,我非常理性地选择报考自己的导师。毕竟知根知底会容易考上,何况导师的学术路径非常强调实证理性,正是我需要的。

11月初,我辞去工作,并搬到人大西门居住。

意识到辞职后近半年的时间我没法工作,缺乏经济来源,便有意找一份兼职工作赚些生活费。正好,有一位在艺术界非常有名的弟兄想出一本书来回忆记录他交往过的文化名人,就问我愿不愿意帮他捉刀代笔。我涉世太浅,起初还以为会听到很多趣闻轶事,又估计一个月就能写完,于是没有和对方签合同就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在写的过程中,才发现不仅无趣,反而极为痛苦。听这位弟兄的回忆,发现他其实和大多名人不过是泛泛之交,但我作为记录者,却不能像记流水帐一样平淡,我需要写出深度、写出锋芒。另外,因为写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社会人物,所以,总要多一些夸饰之词、粉饰之言。说白了,我的工作相当于古时帝王将相府中的文人幕僚,为他们做歌功颂德的赋文。因此内心常常受到圣灵的责备。

不断问自己,怎么能够写这样的文字呢?然而,我又不好意思毁约,总觉得已经答应了,就不应该让人家失望,何况那位弟兄为人倒是挺良善的。那时,我自己没有电脑,于是每天早晨坐车从人大到望京那位弟兄的公司写,每天晚上坐车从望京回人大的蜗居休息;坐在往返的公交车上,我总是忧伤满怀。有一次心里实在难过,就写了一封信给这位弟兄,坦言我内心的挣扎,并小心翼翼提出放弃写作。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当我来到弟兄公司时,才发现信原封未动地放在桌上。我叹了口气,撕掉信,继续在电脑上敲击那些冠冕堂皇的文字。

就在这差事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日晚上,当我正在工作时,晓斌突然造访,我一下子慌了神,因为晓斌不想让看到我竟然在做这样的事情,于是,赶紧躲到卫生间里。我不住地祷告,祈求神让我能过躲过这一尴尬的场景,可惜,神并没有听这样的祷告,我不得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来,心里痛苦无比,晓斌也非常吃惊。回去后,我发短信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晓斌。他回了这样一句:“不要浪费了主在文字上给你的恩赐。你的恩赐既然是主所赐,就应为主所用。”

看到这句话,我不禁落了泪。

终于,写作结束了。我如释重负一般,知道自己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独处、安静、内省的时间和空间,便立刻独自去了一趟心仪已久的上庄水库,寻找诗人纳兰性德的足迹。

走在上庄水库长长的堤上,看着似曾相识的小桥流水人家之景,听着飞鸟在芦苇丛中自由的扑腾声,前一段时间身心灵的疲惫开始恢复,我不禁念起纳兰性德那首悼亡的词: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第十一章:陌色旷野》上有4个想法

  1. 小鱼,看你的见证很久。我的信仰也想你一样火热过、激情过,不过不同的是我还否认过主。我现在在美国念书,可我觉得我念书的机会是用妥协信仰的代价换来的,很难得到平安。最近我要决定是不是放下一切回国。也许挺傻,可我很想这样做。如果我真的回去,想去北京找你。可以吗?

  2. 小鱼姐姐的文章总是可以打动人心。因为你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神。最重要的是,你写的是你真实的内心世界。真的如那位弟兄说的,你的写作是上帝给你的恩赐。要好好地珍惜这个难得的恩赐才好阿。

    愿神祝福你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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