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线上演唱会:仍无最后一枪,却是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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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15日,昨晚,61岁的崔健首场线上演唱会。

我因为在洛杉矶,醒来时才在朋友圈看到,进去时有些迟了。1.2亿观众点赞,4550万观众观看,弹幕爆棚,气氛极为热烈。

说实话,年轻的时候,我偏爱高晓松的校园民谣甚过崔健的摇滚,估计骨子还是小布尔乔亚风格,叛反性和抗争性不够强烈吧,即使人到中年,还是尽量避免正面刚,惭愧的很,但心里一直敬佩崔健。

一进去,正好听到带红星白帽的崔健用极具辨识度的嗓音唱着《死不回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突然就被深深触动了, 感觉歌词字字隐喻,句句扎心。

我站在浪尖风口,南墙碰了我的头

我挺着身体背着手,风你可以斩我的首

废话穿透了耳朵,恐惧压歌喉

土地松软沉默,骨头变成了肉

姑娘你跟在我身后,恐惧变忧愁

你是否还要跟我走,如果我死不回头

南墙突然张开个口,要吃掉我的头

它是否已经害怕我,知道我死不回头

如果我死不回头,谁让我撞上了墙口

闻到了腐朽的臭,墙外到底是什么

等我把南墙撞透……

当他唱到:“废话穿透了耳朵,恐惧压歌喉,土地松软沉默,骨头变成了肉“时,我想起了最近和某城市有关的废话、恐惧、被删的文章,被压的身音,被迫沉默的土地……

当他唱到:“姑娘你跟在我身后,恐惧变忧愁,你是否还要跟我走,如果我死不回头”时,我居然想起刘晓某、高智某、郭玉某、滕某、王某等异议人士和他们的妻子,想起独立调查记者江雪写的《一个律师妻子的这一年》、《阿潘探夫记》等文章。

这些如今的妻子们也是曾经的“姑娘”们,她们跟定这些死不回头撞墙的男人们,这些年经历多少逼迫折磨和生离死别!不过,她们未必“恐惧变忧愁”,我在她们身上看到的,是比男人们更不屈不饶的女性力量。

当他唱到:“谁让我撞上了墙口,闻到了腐朽的臭,墙外到底是什么,等我把南墙撞透”时,我想起信息封锁的防火墙,注定推倒的柏林墙,还有《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用19年的时光才冲破监狱的那堵高墙;

这片土地上,总有一些人,在墙内死磕着,要把南墙撞透,为此受难甚至受死,就像歌词里说的,我挺着身体背着手,风你可以斩我的首。

我不是他们,为了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我去了墙外。

但真的想向他们——这些撞墙的人——冻毙于风雪的为众人抱薪的人——困厄于荆棘的为自由开道的人,表示深深的敬意!

▲ 歌曲《死不回头》

当然,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崔健创作此歌的目的我并不知道,所以,只是说说我的个人主观感受。

但无论如何,从2015年的《死不回头》这首歌可以看出,崔健在80年代开启的批判现实主义的怀疑和抗争精神,始终如一。

听到崔健说,做这场直播是希望鼓励当下活在艰难困苦中的人,每个人都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有批评者认为:今晚的崔健,没有以往在雪地里撒野的那股狂劲儿了,而千万观众们在线上演唱会上的怀旧更像是在撒娇。

这种批评过分苛责了。房间里的利维坦虎视眈眈,他能一针见血说太多吗?如今已经不是环境更宽松更包容的80年代。

仰望星空下的自由。想必大家都能够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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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了翻曲目表,没有《一无所有》,也没有《一块红布》,这两首曾被官方认为是消极敏感的歌曲。这次直播是需要备案号的,又正值需要“正能量”的特殊时期,估计也是被阉割了。

更没有《最后一枪》——一首鲜为人知,却寓意独特的歌。

一颗流弹打中我的胸膛,刹那间往事涌在我的心上,

只有泪水没有悲伤……

如果这是最后一枪,我愿接受这莫大的荣光,哦,最后一枪,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话还没讲;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欢乐没享;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人和我一样;

不知道有多少,多少个最后一枪;

安睡在这温暖的土地上,朝露夕阳花木自芬芳;

只有一句话,留在世界上。

▲ 歌曲《最后一枪》

这首歌的传播之路非常坎坷——

先将时间拨回到1990年4月。

1990年,崔健开始着手“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巡回演唱会,从北京展开,其后在郑州、武汉、西安、成都演出。

4月,成都站,崔健唱完《最后一枪》,“一颗流弹打中我的胸膛,刹那间往事涌在我的心上……”然后问:”大家知道刚才那是什么歌吗?”

台下大声回应:“最后一枪!”

崔健说:“是的,那么我们希望去年听到的枪声真的是最后一枪!”

语毕,台下群情激昂,尤其看见成都大学的旗帜使劲地摇晃……

只是,之后崔健本来计划在剩下几个城市的巡演马上被腰斩,他原预计5月初继续至上海、南京、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地巡演,此歌被当成为学运鸣不平的禁歌。

此后,这首歌的命运多舛,再也不能公开演唱,更遑论播出,据说,直到2008年5月的川震赈灾义演,崔健才重新把这首歌带回舞台,但没有唱词,只有音乐。

倒是写过《广场》的独立音乐人李志前仆后继,2012年北京星光现场的一次巡演中,用铿锵的怒吼唱出了《最后一枪》:“一颗流弹打中我的胸膛,刹那间往事涌在我的心上……最后一枪!”

刹那间,台下观众泪流满面。

不过很快,巡演被叫停,歌曲被下架。永远也不会有最后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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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将时间拨回到1989年5月18日。

绝食第7天,28岁的崔健与其乐队伙伴们在广场看望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学生们,演唱了《从头再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像一把刀子》《一块红布》等歌曲,学生们深受鼓舞。

他说:“我首先给大家献上一首歌《从头再来》,就像歌里所说,我不愿离开,我要把我改成你们,你们不愿离开,你们不愿存在 ,你们不愿活得过分实实在在,你们想要离开,你们想要存在,你们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死去之后从头再来——一语成谶,令人愤怒,令人泪目。

但自由的火种从未熄灭,依然有新一代的年轻歌者,在枪弹、硝烟、泪水、死亡中继续在唱,在呐喊,在抗争——“何以,这土地泪在流?何以,这恐惧,抹不走?何以,为信念,从未退后……

▲ 崔健1989年在城楼前

2015年,华尔街日报记者采访了崔健,问及26年后的他如何看待那一段“广场”上的记忆。

崔健是这么回答的:

“即使是现在,多年以后,我还是不谈论它。它是一段封存的历史。在年轻人中还是能感受到有一种思想意识,就是你不谈论敏感事件。你尝试了一次,因为你失败了,你不再谈起它。这是自我强加的意识,自我强加的审查。“

”审查在这里是非常非常强大的。如果我们有恐惧,对当权者确实是非常有效的。你写任何东西前,你开始担心。因此,在我们开始写之前,我们就不得不妥协。它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丑陋的事情。“

“我觉得那个时刻会永远铭记在我的脑海中,我真希望睁大眼睛,将他们全部记住。”

他的回答真诚而朴实,那么多年了,虽然不能公开谈论,但他一直睁大眼睛,拒绝那块瞒天过海的红布。

正如崔健所言:“不管你我年龄差距多大,二十还是三十岁,只要城楼的那个画像还在,你我就是同一代人。”

很多年后,帝王将相如那块红布一般,想方设法蒙住眼蒙住天,却终将灰飞烟灭;

但崔健的歌曲依然会熠熠生辉,一如飞刀,又见飞刀。

喻书琴

写于2022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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