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文是1999年我大三写的,写作起因是我的好朋友,一个写诗的男孩,他叫北琨,他当时给我看了他写的日记,日记里说:“北大的孤独无法在昌平生长,只好连同鱼筐,沉入海洋,这里是一个平整的世界,野草欢乐地从土地里吸取营养,花儿因此拒绝开放,树苗因此决定死亡,一片生机,依旧混乱,依旧荒凉!我不知道,这四年会不会死掉,我愿意用自己的血,背叛这个欢乐的世界!”
我特别难过。
他敏感、忧郁、细腻、带着尖锐的偏执。喜欢穿着白衣白衫,在校园里独自默默行走。
他总是让我想起顾城,想起卡夫卡,
很多年后,北京,我听到刘若英的《听,是谁在唱歌》:“仿佛候鸟一样,飞过大地,穿越海洋,原来所有情节,仔细回想,都是种呼唤,感动过的故事,看过的书,经过的地方,遇见的朋友,想念的远方, 流过的泪光……”我突然想起远在南方的他来,心里充满疼惜和牵挂。
本文文风颇为激烈,不是现在的我所喜欢的风格,但我真的怀念那个时候的北琨。
补记于2015年
法大是我的祖国
文/喻书琴
我是你十亿分之一/ 我是你九百六十万平方的总和/ 你用伤痕累累的乳房/ 喂养了/ 迷惘的我 深思的我 沸腾的我/ 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 去取得/ 你的富饶 你的自由 你的荣光/ 祖国呵,我亲爱的祖国 ——舒婷
彭凯雷说:”人大是我的祖国!”
凯雷是人大的诗人,而同人大一样盛产体制精英的法大,却唯独没有诗人诞生。
诗人都是神经病,没有也罢!以理性著称的法大人自然不允许神经病在这里草长莺飞,大家已习惯于务实的理想与慎想的现实,心甘情愿做体制大齿轮内一颗幸福的小螺丝钉,为不生活在别处了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直到有天,我听到某个自嘲的声音:
“ 我们法大人常说,我们有江平,有海子。可我觉得羞耻,这是贫乏的证据。十来年了,我们一直在说的,始终是这两个名字。人们只知道曾经的拥有,殊不知这是失去的同义词。至于失去的原因,有人不会想,有人不敢想,有人不愿想,我只需四句话就能让你明白一切:我们XX 了一个人,他叫XX ;我们XX了一个人,他叫XX;我们XX过一个人,他叫XX ;我们XX过一个人,他叫XX ——我们不是我们——北大的孤独无法在昌平生长,只好连同鱼筐,沉入海洋,这里是一个平整的世界,野草欢乐地从土地里吸取营养,花儿因此拒绝开放,树苗因此决定死亡,一片生机,依旧混乱,依旧荒凉!……”
说这疯话的是法大极诗化的一个人,当然就像海子是北大的海子一样,他也不是法大的他。他常带着当年海子那般绝望的语言说:“我不知道,这四年会不会死掉,我愿意用自己的血,背叛这个欢乐的世界!”
我听了不禁忆起昌平上空那场流星雨,悲伤的流星在下坠,法大学子却在欢乐地欣赏!那么死又怎样?当他的眼泪在飞,身体与灵魂化作流星下坠时,最多只不过成为校园茶余饭后考证其有无精神病史的谈资。
是的,诗人无法在昌平生长,可惜法大又没有鱼筐,没有海洋!
对他,这是一个爱恨交织乃至生死交缠的彼岸,那么对我呢?就像彼得鸡叫前曾三次不认主,我也曾不认法大。
大一,我们荷戟独彷徨,一边彷徨一边呐喊——铁屋中的呐喊!是的,我们想当然法大是铁屋子,想当然自己是斗士,结果,想当然的失误导致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式的我们的失败,随着乌托邦唯美主义的终结,我们一个一个在变:
有人放弃了,变成随波逐流的犬儒主义者;有人遁避了,变成独善其身的奉道主义者;有人则从存在走向虚无,变成彻底的厌世主义者——我指的正是他。同时,呐喊消失,而彷徨不止。
同时,我们把我们的失败蜕变归咎于法大:”我是爱法大的,但法大不爱我啊!”法大从不爱我们成了我们不再爱法大的最好理由,当然,包括我。
是杜拉斯那句:”我从未爱过,只是自以为爱过,我从未写,只是自以为写过,我从未做过——我只是在你紧闭的门前等待。”让我重新反省与反思:难道我从未真正为法大爱过,为法大写过,为法大做过——只是在她门前等待么?
于是,大二的我开始寻找,寻找门里的法大,寻找意味着掷弃浮躁,进行沉淀,并且,去看,去听,去感觉!我在校徽利剑与天平的价值中寻找法大的心脏;我在图书馆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气质中寻找法大的脉搏;我在张守东杨阳那一类老师全新的传道,授业,解惑中寻找法大的筋骨;我在那些置身法大民间特立独行,并有着民主理念,平等意识,自由精神的青年辈中寻找法大的血液……
寻找中我愈来愈发现法大不是铁屋子,而是象牙塔——文化的象牙塔。陈思和先生把中国文化比作塔,从上至下为政治权力话语,民间文化形态,知识分子体制外思维。我眼中的法大也如此——这划分也许更显我的幼稚。不过,只有塔的底层过同法大的土地靠得最近,它告诉我一个真法大:她孜孜不倦的精神,她生生不息的灵魂。
先生说:”不要被搽在表面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蒙骗,要看中国人的背梁,应看地底下!法大,法大也如此!
写到这里,你也许会笑我把法大想得太简单了,那么,我来讲一个简单的故事:有片池塘,垃圾泛滥,水质污染,表面一看,又昏又脏,那么鱼儿们该怎么办?是呼吸在池的表面,与垃圾为伍与污水为伴?还是呼吸在池的边缘,洁身自好其余不管?或者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傲恃于岸,哪怕呼吸缺氧直到死亡?
当然,鱼也有权作它任何喜欢的选择,我要说的是,有条鱼选择的是跳入池中,终于艰难地游到底层,它欣喜发现池底还是清如许,还有一些情投意契志同道合的鱼,它加入它们,将作为正做的已做的是立足底层,用共同的力量,一点一滴净化池塘,把垃圾和污水笼罩的池改革成鱼儿们明澈的家乡!真正意义上的家乡!
这片池塘便是形而上意义的法大,这条鱼便是我自己。这正是我思考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得出的答案。所以,正如只有当鱼沉入池塘底层后,才知道池塘是它的归宿,只有当我深入法大底层后,才明白法大是我的祖国——在她的呼吸里呼吸,在她的生命里生命。
当然,你可以说我煽情:把法大二字捧得太高;你可以说我矫情:把祖国一词贬得太低,但我可以有我眼中的法大,就像每个法大人都可以有他的法大:把法大当名利场;把法大当桃花源;把法大当家庭旅馆;把法大当人生驿站……这都又何尝不可?!
但若是因为对法大表面和表面法大的绝望而导致,我将为法大悲哀!因为法大本身是无辜无罪无奈的,当我又发现上面越来越多的垃圾,污水越来越凶地玷辱着法大,甚至企图把底层最后一方净土也给异化掉!我更为法大愤怒!而悲愤只有让我更深爱着我的法大——我那柔弱的祖国!我唯能像池底的鱼儿那样。前仆后继,坚守我们真正的法大!
当悲愤窒息得我延口残喘时,支撑我去坚守的,是志摩遗赠的四个大字:爱,自由,美;对法大的爱的恒心,对法大的自由精神的信心,对法大的美的衷心。
其实,诗人才最是向往爱,自由,美的,但他们向往的是极端的爱纯粹的自由绝对的美。这才是诗人的悲剧:北大未名湖一尘不染的水可以让诗人诗意的栖居,法大那外浊多于内清的水却无法使诗人浪漫地游来游去,像那个敏感而善感的男孩,便只能游离于法大之岸,踽踽独行,茕茕孑立,并孤寂地活着或死去。
不幸又万幸的是我非诗人,我是法大的几千分之一,我是法大几百万平方的总和,法大用她的累累伤痕,喂养着迷惘过,深思过,沸腾过的我。她不仅以她的心脏,脉搏,筋骨,血液对我进行启蒙,还给了我成长!许多年以后,依然会记得有个偏僻的地方让老了的我刻骨铭心——洒过我的热血与热泪,记下我的启蒙与成长,系着我的呼吸与生命的法大——青春时代的我的青春时代的祖国!
当然 ,法大是不需报得三春晖的,我唯有因我寸草的心来奠答——在法大底层和底层法大做微量元素的酶,献给这片祖国的富饶,自由,荣光!尽管,我只能奉上我后两年的青春;毕竟,我还能奉上我后两年的青春!
法大我最爱的不是校园外那六个题字,不是校园内那一尊铜像,而是图书馆那方池塘:有表面黑浑浑的水,有底层光鲜鲜的鱼。之所以我称它为鱼池而非水池,因为,鱼总会渐渐浮上来,水总会慢慢清出来,池总会悄悄纯净起来。
将来呢?希望悄悄纯净起来的法大,诗人会真正诞生起来!
现在呢?鱼热爱着它黑暗而光明的鱼池!我热爱着我黑暗而光明的法大!
鱼池是它的祖国!
法大是我的祖国!
喻书琴
写于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