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说根据作者亲身经历改编
点击|第一章:初来乍到的女孩
点击|第二章:离家出逃的妈妈
点击|第三章:在美国前三个月
点击|第五章:小樱子的千纸鹤
第七章:搭伙式美漂爱情
01
桂枝姐一住到纾钰家隔壁,就真的快累倒了。
“大妹子,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前些天都没睡个安稳觉。每天,餐馆要干10多个小时,都是站着上班,累得不行,你瞧我这小腿都抽筋成这样了。”
“来,先泡个脚,”纾钰给她端了一大盆热水来,又试探地问道,“后不后悔来洛杉矶?”
“要说生活舒服,肯定是在国内,我们那虽然是小县城,但有自己的房子,两居的,平时买买菜,溜溜弯,看看广场舞,周围也有朋友。”桂枝姐将自己肿胀的小脚浸泡在盆里,惬意的长吸了口气,“不过呀——这里虽然辛苦,活的踏实,他爸不在旁边烦我,自己挣钱,自己花钱,自己养娃,清静!”
“说得好,那洛杉矶就值得你来!”纾钰望了望她憔悴而坚定的神色,赞许道,“好好睡一天吧!”
没想到,桂枝姐竟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几天,中间一直说头痛、嗓子疼、吃了好几天的阿司匹林,可见已经累到了怎样筋疲力竭的地步。
桂枝姐休息的那几天,纾钰便帮忙照顾小樱子的生活。早上让她过来隔壁吃早餐,送她和小稻一起去上学,下午放学接回来,督促她的学习。
纾钰这才发现,桃姐说的不假,小樱子的学业比她想象的更糟,连最基本的自然拼读都不曾学过,不禁担忧起来,她并非那种把成绩看得特别重的虎妈,她只是担心听说读写都那么弱,会让10岁的小樱子变得更自卑、更惶恐、更厌学。
于是,纾钰赶快把儿子小稻曾经用过的各种英语网站资源找了出来,诸如Starfall、Raz-kids、BrainPop……她先让女儿小麦教她最基础的Phonics,自己陪她练习Raz-kids的短文,规定每天学几个发音,背几个单词。
小樱子倒是很用心,把新单词一个个的往本子上抄写,但这将是个持久战。不过她是很开心的,小麦弹琴、画画、听音乐的时候,她总是要凑过去,问长问短,活像一个姐姐的小影子,还教几个院子里年纪更小的小女孩折纸鹤、跳皮筋。
纾钰便打趣道:“小樱子,长大了去做幼儿园老师吧。 “
几天后,桂枝姐的体力终于慢慢恢复了,能下床了。下床的这日,纾钰陪着她在“恩友之家”院子里的凉亭小坐,恰好,琴房传来清风明月般优美的钢琴声,那是几位牧师在反复彩票感恩节的诗歌:
从地去天疲倦客旅,半途停顿思安息,神曾赐下祂的应许,我用眼睛引导你。
虽然心中常是纷乱,情绪扰人欲昏迷,但有应许排解万难,我用眼睛引导你。
……
“这歌真好听啊!让人舒坦!”桂枝姐的声音还是有些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我不信教,但感觉人要有个信仰倒挺好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让我经常心烦。”
“那你这段时间就多在这院子里走走,看看花、晒晒太阳、听听他们弹琴,你才恢复的快!”纾钰指着天空,“看,洛杉矶的阳光多好啊!”
没想到,这日下午,桂枝姐就闲不住了,为了报答纾钰,非要张罗着亲自下厨做好吃的,又是揉面,又是擀皮,大半天功夫,蒸了四五十个皮儿薄肉馅厚的大包子,还有一大锅的鸡腿卤蛋。
“我念书是一窍不通,但下厨还是有两下子的,这些包子够你们吃上几天了。”她乐呵呵的笑道。
几个孩子吃的很香,这比洛杉矶华人超市卖的包子有嚼劲。作为一个并不擅长烹饪的女子,纾钰倒是很佩服桂枝姐的厨艺。
她想,人生在世,各有所长,每个女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小樱子,还是桂枝姐,与贫富贵贱无关。
而也许是患难见真情,桂枝姐对纾钰也更加掏心掏肺了。
02
再过两日,便到了感恩节。
纾钰在洛杉矶的朋友邀请他们一家四口去吃感恩节大餐,她不想让这母女俩孤零零留在家里,便让她们跟着一起去。
桂枝姐却期期艾艾的推脱道:“有个朋友,他一定要今天请我吃饭……他吧,说过好几次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们带小樱子去吧……”
随即,她在卫生间又涂脂又抹粉的,人看上去也精神了不少。纾钰这才发现,桂枝姐气色恢复后,看上去颇有几分韵味,年轻时应该也曾是美人,只是,岁月易逝,红颜易老,她的命运又有这么多坎坷。
小樱子在感恩节那天晚上特别开心,逗着纾钰朋友家的猫猫狗狗,玩得不亦乐乎:“秦阿姨,我好想念桃婶婶家的大狗啊!我真希望养一只猫咪!”
回到公寓,纾钰正督促小樱子刷牙洗脸,桂枝姐也回来了,只是后面还跟着一个拧着大包小包的中年男人。
“大妹子,我给你在夏威夷超市买了好几只螃蟹,还有龙虾,老外超市都买不到的。”桂枝姐春风满面的介绍道,“这是老曲,他帮忙开车送我回来的。”
老曲?桂枝姐曾多次提到的装修工老曲?纾钰不由得多望了他两眼。
五十出头,个子并不高,黝黑而粗糙的脸膛上,泛着一丝高原红。一双大手青筋毕露、骨节突出,刻满了岁月的风霜。深邃而细长的眼神中,藏着某种无可奈何的隐忍,却又透着某种突如其来的勇力。
“老曲,这是小秦,我大妹子,对我们娘俩比亲生的姊妹还亲!她又有文化,又好心……”
男人只是淡淡的冲纾钰点点头,并不随声附和桂枝姐的溢美之词,然后,帮忙把一堆食物放进冰箱,才说出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厨房很全。”
“可不,冰箱、微波炉、电饭锅、炒锅都有,这厨房又齐全,又干净——哎,对了,大妹子,你家厨房下水道不是最近堵了吗?老曲,你能不能帮她修修呀?”
“这大晚上的,别麻烦你朋友了,我过几天再请人去修吧。” 纾钰推脱道。
“都是自己人,别客气!在美国,听说就是人工贵,修点啥都百儿八十的,何必花那个冤枉钱呢?”桂枝姐坚持道,又连忙给老曲使了个眼色。
老曲仍没说话,转身走开,回来时已经从车里拿出工具包,这回轮到纾钰盛情难却了。
打开厨房通下水道的壁柜,老曲将自己蜷缩在逼仄的空间里,这里敲敲,那里捶锤,费了半小时的功夫,管道终于疏通了。
修好后,他连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就执意告辞了。走到门口,他突然从皱巴巴的皮包里抓出一袋零食递给小樱子,又将目光移向桂枝姐,深邃的声音中透着克制的温存:“早点休息。”
这几乎是他进门后说的第二句话。两句话一共八个字。
桂枝姐并没接茬,倒是小樱子惊喜地叫出声来:“果丹皮!我最喜欢了!谢谢曲叔叔!”
03
目送老曲远去的背影,桂枝姐轻轻转身,半是忸怩半是大方地问纾钰:“大妹子,你看老曲这个人怎么样?”
“不爱说话,爱做事。” 纾钰淡淡的评价,又暗想,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倒也是一种美德。
“他个性就这样,闷葫芦,可心眼好着呢。”桂枝姐毫不掩饰的夸赞道,“他一个人从山东出来闯,来洛杉矶五六年了,搞装修的,就是办身份不顺,弄到现在才刚办下来。我来这里头一个家庭旅馆就认识他了。”
“我看他对你很有点意思,你不会想跟他好吧。” 纾钰旁敲侧击的问道。
“大妹子,你不想想,我一个女人家,刚来,多——难啊!!!“桂枝姐重重的拖长语气,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突然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我不会开车,不会英文,不懂法律,跟瘸子、瞎子、聋子没啥两样,老曲帮我打听身份的事,带孩子出去玩,帮我网上找寄宿家庭,上次桃姐忘了接孩子,也是老曲去接的。倒也难为他费这么多功夫了。他不抽烟不喝酒,人挺实在的。”
纾钰凭着女性的直觉,知道桂枝姐是动了心,就顺水推舟地说道:“那要不,你索性跟小樱子爸爸离了得了——反正他家暴,对你那么不好,如果老曲真心对你好,你离了跟他再婚也可以的。”
“再婚?不可能!老曲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只不过都在国内呢!”
“什么?我还以为他是单身汉!那——他追你不应该啊!” 纾钰沉下脸,很严肃地摇摇头。
桂枝姐突然苦笑了起来:“大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就说家庭旅馆那些人,谁不是在国内有家有口的?男的单身过来,主要是为了挣钱,老婆孩子都在国内;女的单身过来,好多都是跟老公感情出问题了,或者离婚了,想换个环境,换个活法,或者找个有公民身份的男人结婚,将来好把孩子也办到美国来。”
纾钰听得目瞪口呆,这可是她自己在学院公寓的小圈子从不曾知晓的世界,另一个华人群体的世界。
桂枝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妹子,你再想想,孤男寡女的,刚过来,在美国生存多不容易,和家里那口子通个微信,也都是报喜不报忧,啥事都得自己咬牙扛,遇到旁边有人照顾帮忙,你心里头能不热乎?日子久了,就做起露水夫妻来,不过两个人都清楚是要好聚好散的,我们管这叫搭伙。”
搭伙?纾钰突然想起来了,香港电影《甜蜜蜜》中的黎小军和李翘,他们从大陆去到香港,也是人生地不熟,各种艰难孤独,互相取暖,日久生情,同居生活。说的俗一点,也就是“搭伙”罢?
可最终,因黎小军妻子办好身份来到了香港,分手成为必然,在香港繁华的大街上,两人隐忍而克制的告别,李翘笑着说:友谊地久天长。黎小军忍着泪回过头去……
看来,港漂也好,美漂也好,变幻的是城市,不变的是悲情。
04
“问题是,搭伙不能长久呀,总有散伙的一天,倒时候伤的,还不是你自己!”纾钰还沉浸在文艺电影的悲哀中,不禁喃喃自语,摇头劝阻。
桂枝姐不说话了。想必,纾钰过于大义凛然的话令她有些尴尬。
“老曲的妻子什么时候能过来?” 纾钰明明知道这样问有点残忍,但还是试图唤醒梦中人。
“还不知道呢,且得等绿卡下来一年后,再申请他老婆吧。他们现在都有六年没见了,两地分居,感情越来越淡,老曲也怪可怜的……”桂枝姐伤感地摇摇头,突然低头陷入沉思之中。
然而只是片刻,她突然又斩钉截铁的抬头:“其实,就算老曲愿意离,我也不想结了,我结怕了!”
想必,两次失败的婚姻令桂枝姐伤透了心。纾钰记得她曾说过,自己命苦,遇到的两任丈夫,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这种都有孩子的重组家庭,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一开始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子一长,就开始算计了。”桂枝姐望了望已经进入梦乡的女儿,一边走过去把被子给她裹好,一边冷静地说道,“我不能保证,老曲能对小樱子一直这么好下去。他这些年搞装修,挣钱也不少,自己舍不得花,都寄给他国内的儿子女儿了。我猜,外人的到底比不得亲生的。”
“可我也没见小樱子她亲爸寄钱来,你还要倒贴给他烟酒钱!“纾钰未置可否的揶揄道。
“你可别说,我昨晚跟小樱子她爸好好聊了一次!”桂枝姐突然从伤感中惊醒过来,精神变得抖擞,“等我正式绿卡拿到了,我还是想把她爸申请过来。”
“什么?你要把一个打老婆孩子的家暴男申请到美国来?!”
“他呀,欠了一屁股债,人家债主都找上门来,所以又想通了,想来美国挣钱还债。我帮他申请,当然是有条件的,要签协议书的。他来了,可不能再游手好闲了,也不能再打人了,得踏踏实实挣钱,每个月一半工资交给我管,给小樱子存着,将来读大学、办嫁妆!”
桂枝姐不曾上过大学,也不曾添过嫁妆,谈及女儿应该会不一样的美好未来,桂枝姐顿时神采奕奕,眼中的鱼尾纹舒展开来,洋溢着无限憧憬,“对了,大妹子,你有文化,协议书你帮我写一个成不成?我让她爸签字按手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信他?我才不信!我是不会帮你写的!”纾钰一个劲摇头,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气恼。
她之前还当桂枝姐是底层版离家出逃的娜拉呢,前些天还说什么:‘他爸不在旁边烦我,自己挣钱,自己花钱,自己养娃,清静!”怎么这两天突然态度转了180度大弯?
纾钰暗想,看来自己还是过于高估桂枝姐了,似乎这些能容忍家暴的女人,总对施虐的男人有种放不下、斩不断、扯不清的恻隐之心。
“你就跟笼子里的鸟一样,刚砸开笼子,好不容易飞走,现在又要回到笼子里啊?一个家暴男,你图他什么?!”纾钰埋怨道。
“是,他是家暴,可他总归是小樱子她亲爸!我要不指望他来美国打工,给小樱子存点钱,难道指望老曲存钱?”桂枝姐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重重捶了捶自己的小腿,“唉!我要是年轻,有文化、有本事,哪个男人都不指望,就靠我自己最好,但现在不行了——老了,身体比以前差远了……”
纾钰又一惊,知道桂枝姐这段时间小腿静脉曲张得厉害。心里很是怜惜。人哪,一旦生场大病,就会恐惧、软弱、心慌、意乱,于是,她嘴边所有鼓励女性自强自立的豪言壮语都缩了回去,只剩下空气中苍白无力的薄凉。
薄凉。
05
空气有些凝重,从未有过的凝重。纾钰只好岔开话题:“老曲知道这事吗?”
“知道。”桂枝姐叹了口气,“我们明面上都说开了。他今晚可能喝多了,还劝我,他等他老婆来,估计得好几年,我等我老公来,也得好几年。这几年,我们就搭伙一起过日子算了。唉,我还没想清楚,要不要答应他。但欠他的人情,一笔笔的,我都记着了。”
纾钰不语,也许,红尘多艰,众生皆苦,能在严寒中得一丝半毫的温暖,已属不易。面对他人情感世界的抉择,离与合,聚与散,站在道德高地非常残忍,于是,她改变先前的决然态度,只是叹息了一声。
“小樱子知道这事吗?” 纾钰幽幽地问,孩子的感受其实是她最担心的。
“也知道。她好像不太情愿她爸来。老曲待她好,她心里也有数。有一回,她居然跟我说:‘妈妈,曲叔叔不抽烟、不喝酒、不骂人,比爸爸好。’这孩子,人小鬼大着呢。”
纾钰听了,想笑却笑不出来,一半苦涩,一半酸楚。
洛杉矶的夜——干燥的,湿润的,夜。
回屋,芷潘已沉沉入睡,发出轻微的鼾声,纾钰却有些辗转难眠。她不禁想,半夜的洛杉矶,有多少的桂枝姐?有多少的老曲?有多少的大陆新移民,孤男、寡女、搭着伙、过着烟火日子、做着露水夫妻,是不是也同样辗转难眠?他们老家有谁?枕边有谁?梦乡又有谁?
还好,芷潘和自己是一起出国的,遇到任何难处,都能同舟共济、抱团取暖,已经比这些新移民好太多,虽然也有诸多挑战,但已经值得感恩了。
这样想的时候,她不禁轻轻握住芷潘的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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