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风暴中的女性成长”纪实系列之六|我收养了第三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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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风暴中的女性成长纪实系列第五篇

▲受访人:依云

▲受访时间:2017年9月

1

脑瘫的儿子

1996年的春天,我抱着刚出生4个月的儿子小野去医院检查。

大夫严肃而沉重地对我说:“这孩子脑子有问题,可能是脑瘫……”

听到这样的诊断结果,我打了一个深深的寒颤,几乎痛不欲生。

然而,这似乎又在我意料之中。我还记得生产那天的情景。孩子头太大,没办法从子宫生出来,最后,医生决定引产,然而,可能是产钳太用力,孩子虽然是出来了,但头部有些变形……当时我就有不祥的预感。

我记不得自己和丈夫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回家的。天、地、屋子、婴儿床,都是灰色的。我还安慰自己,医生只是说是有可能,没有说必然如此。

然而,幻想总是让现实打脸。孩子到了一岁,不会走路,不会动,不会说话,只能躺着或趴着,表情痴痴呆呆的。由于他的病症属于脑瘫中最严重的一种,那些针对普通残障儿童的康复训练在他身上,治疗效果几乎为零。

每一个痛不欲生的日子里,我只能祷告和唱诗,在歌声中,心得安慰和力量。

在我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我跟着镇上的一位老先生学缝纫,这位老先生待人接物非常仁厚,每天都喜气洋洋的,而且喜欢唱歌。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位基督徒,唱的是赞美诗,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开始去教堂慕道,那些优美宁静的旋律,犹如天籁之音。

在镇子上做了几年裁缝后,我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媒人将一个本地的男人介绍给我,他看起来忠厚、老实、勤快、聪明,我俩对彼此印象还不错,于是就顺理成章结了婚。

结婚第二年,我们有了儿子小野。照理说,这应该是很幸福的事,然而,因为生产中的医疗事故,苦难突如其来降临到我们家。

2

回去吧,这孩子需要你

去医院检查后不久,为了谋生,我们夫妻来上海打工。

那时,我们租的是不隔音的民房,因为孩子夜里犯病,总会习惯性的大哭大闹,其他房客纷纷会抛来冷眼和嘲讽的目光。

我很痛苦,也很自卑,心里充满埋怨。为什么残疾人都能生健康的孩子,而我作为健康人却生了残疾的孩子?为了照顾他,我也没法正常上班赚钱,常常被孩子弄得精疲力竭,家里也是一穷二白。

周围人给我出主意,有人建议扔了他,有人建议我送到福利院,筋疲力尽中的我很纠结。

记得有一年的大年三十,下着厚厚的雪,大地白茫茫一片,正如我的心情,迷茫而苍茫。周围人的热闹,与我无关。

我看着脑瘫越来越严重的儿子,看着镜中越来越憔悴的自己,悲恸不已。没有什么能安慰到我,除非孩子重新变得健康正常起来。

我心一横,把孩子交给丈夫,赌气出门,一边走,一边哭。

走到空寂寒冷的荒郊野外,我哭着祷告:“为什么这孩子会这样子?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大的打击?我是造了什么孽以至于要得到这样的惩罚?你告诉我答案!你告诉我答案!”

哭了一会儿,突然在我耳畔,隐隐传来一声温和而微小的提醒:“快回去吧,这个孩子需要你! ”

我想,那应该就是神给我的回复。对于苦难这一奥秘,祂不告诉我为什么,只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于是,我擦干眼泪,快步走回家,一把抱起嗷嗷待哺的孩子。然后,做了个内心决定,无论如何,天涯海角也一定要带着他,因为神在他身上必有美意。

从那以后,我不再纠结要不要放弃的问题,内心充满有神同在的平安。

3

10周岁,没有出现奇迹

真实生活中的苦难往往是认识神的起点。我开始很渴慕听道和读经。

“主虽然以艰难给你当饼,以困苦给你当水,你的教师却不再隐藏,你眼必看见你的教师……”

“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

那些关于苦难与拯救的文字给了我很深的力量。

我常常在脑瘫的小野面前读经唱诗。我相信即使智障如他,也会感受到。

我爱小野,有谁不顾惜自己的独生爱子呢?想到神还赐下自己独生的爱子,从马槽婴孩到十架罪犯,背负人类的苦难与罪恶,也经历人间的忧患和疾苦,我便知道父神也怜恤我为母的心,得了深深的安慰。

团契的弟兄姊妹们也爱小野,好几年时间都在为孩子的病情祷告。有一次,我听到一个见证,一个姊妹也是生了一个身患重度残疾的孩子,没想到蒙神怜悯,在孩子10岁那年,那个孩子居然彻底痊愈了。

我听完后,便向神祷告:神啊,你是大有能力的神,你也怜悯我,如同怜悯那个姊妹,在10岁之前,我来负责小野,在10岁之后,求你来负责小野。

就这样,我便特别盼着孩子10周岁,总觉得到了那个年纪,神可能会施行医治。

很快,2006年,迎来小野的10周岁生日,我开始期待奇迹发生。尽管他的状态是每况愈下。

有一天,我发现小野口腔有点溃疡,我如往常一样给他上药,上药后又给他洗澡,洗着洗着,突然发现他一直在抽搐,我觉得不安,便赶快抱着他去了医院。

医生一见小野抽搐成这样,当场就变了脸色,赶快带进手术室施行抢救。然而,到底——医生没有抢救过来。

我不肯相信孩子没了,在医院嚎啕大哭,医生不允许我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将我劝了出去。

我只好躲在医院外面的草丛中,在那里切切哭泣,求神让他起死回生,如同对拉撒路那样;求神显现奇迹,如同对做见证的那个姊妹的孩子那样。

然而,隐隐又传来一声温和而厚重的提醒:“这个孩子在我手中,他已经进了天国。”

我想,如不是神给我的这句应许,我可能都精神失常了。

得闻噩耗赶到医院的弟兄姊妹事后回忆说,当时我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的呆滞样子,就像失去孩子的祥林嫂那样。

料理完小野的后事,我和丈夫都相顾无言,陷入长久的痛苦中。空气中到处回荡小野的影子,让我几乎奔溃。

直到有一天,我读经,有一句经文给了我安慰:“我们早晚要到他那里去,他却不能到我这里来。”

是啊,我们早晚要到他那里去,他却不能到我这里来。小野已经去了那好的无比的天家,我现在行走这人生窄路,将来有一天还要与他团聚。那一天,我们必将重逢,不再有眼泪、哭号和疼痛。

4

陌生婴儿的满月照

小野去世后,因为种种身体原因,我也再没法怀孕。

那段时间,我更殷勤的去听道,神的话语和诗歌成为我的安慰。在世上有苦难,在祂里面有平安。这平安是世界不能给予的。

那段时间,没有信仰的丈夫则将焦点转移到事业上面,这些年,经过辛苦打拼,我们在上海这座城市有了房,有了车,有了自己小小的公司……然而,丈夫回家越来越晚。

直到有一天,我们共同的一个朋友突然发给我一张婴孩的照片。

朋友说:“嫂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大哥在外面有人了,这是他们刚生的婴儿的满月照……”

丧子的痛苦已经让我心如刀绞,而外遇的痛苦无异于雪上加霜。谁说共经患难后的夫妻感情会更加坚固?“夫妻本是同林鸟,一朝有难各处飞”罢了。

但我始终保持平静,只希望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挽回男人的做法我根本看不上,我开始请律师,积极准备各种诉讼资料。

我对他说:“我们离婚吧,我成全你。孩子生了,说明你们还是有感情的,离婚了,你也不会失去什么,该有的都有——新的妻子,新的孩子。”

谁料,他沉默半天,居然说:“我不离婚!我要跟你去信主!”

然后,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昏了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现在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希望花更多时间陪伴我去教会。

那个女孩毕竟和他相差近20岁,他总觉得两人是两代人。思想上、文化上、生活习惯上都差距很大,做情人还可以,但不适合进入婚姻。

5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我几乎惊呆了,这怎么可能,这10年间,我一直为丈夫的信仰祷告,他却不屑一顾,这次,他居然主动提出要寻求信仰,我心软了。

可以说,若不是出于拯救一颗迷失灵魂的心愿,我一定会选择离婚。然而,既然他现在表示悔改,我开始带他去团契,他也很殷勤地听道,于是,离婚的法律事务暂时悬置起来。

可是,如果不离婚,他们生的孩子怎么办呢?

我后来才得知,女孩怀孕后,丈夫曾建议她打掉,女孩坚决不肯。原来,女孩之前就流过几次产,医生说如果这次不生下来,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怀孕了。

丈夫很现实地说:“你即使把孩子生下来,我也没法离婚娶你。只能在经济上支持。”

女孩则表示:“不用你负责,我自己养就是了。”

丈夫只好表示:“你如果打算单身自己带,我没意见;但如果你要结婚,带着孩子嫁人肯定不方便,请把这孩子给我。”

当时,女孩对无法生育的惧怕远大过了做单亲妈妈的惧怕,毅然把孩子生了下来。

我以为,女孩现在已经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没想到,一个月后,丈夫突然将孩子抱回家。

“我跟她大吵了一顿,她一个人回老家了。能不能先放到我们家呆几天?”丈夫低声下气的求我。

我猜出八九分,应该是那女孩生下孩子后,才发现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养孩子是多么艰难,那不治是经济上的艰难,更是心理上的,还有周围舆论上的艰难。

她希望能有个正常健康的家庭,希望丈夫离婚和她结婚,但丈夫不同意,所以两人发生了严重冲突。

我心中也是有怒气的,你们俩犯下的错误,自己解决,为什么要我承担?我才不要管呢!

然而,看到那个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小男婴,我的心又软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它有什么过错?

于是,挣扎之余,我天天为这宝宝祷告,求神加给我智慧和力量,让我能好好照顾情敌的孩子。

孩子叫小阳。我给小阳换尿布、喂奶瓶,白天陪他玩,夜里哄他入睡,就像当年对自己的儿子小野那样。

但心里依然很挣扎。毕竟这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是从福利院或者陌生人家抱养的孩子,而是——情敌的孩子。

于是,挣扎之余,我也开始为那个女孩祷告。想想看,经历十月怀胎之苦,难产分娩之痛,活在小三的阴影之中,没有丈夫,孩子不在身边,也怪可怜的……我不禁为这样流离失所的灵魂而叹息起来。

6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某一天,突然传来砰砰砰敲门声。

我开门一看,是一个气势汹汹的年轻女孩。我立刻明白这女孩是来要孩子的。我暗想,如果女孩真愿意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我也乐得省心。

女孩站在次卧,一边紧紧地抱着孩子,一边狠狠地骂着丈夫;而丈夫坐在客厅,低头垂首,任凭她骂;

我呢,则退到神卧里,跪下来祷告:“神啊,我该不该好好训这做小三的女孩一顿?”

然而,内心深处得到的意念却是:“你之前如何为她祷告,之后就如何对她说话。”

我明白了,神让我去饶恕她。世间很多恩怨纠葛,本是男人处处留情惹的祸,最后斗来斗去恨来恨去的全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于是,我心平气和地走进次卧,安慰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也经历过生孩子的苦,我那时还是难产,生了好几天,痛得不行……”

女孩一听这话,眼泪就更止不住了。就这样,我们俩坐着,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彼此的心理距离拉近了。

我这才得知,女孩回家后,自己也没了主意,她的父母勃然大怒,劝她以前途为重,坚决不同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家自己养孩子。

女孩只能自己过来讨个说法。

“大姐,我知道他不肯离婚,还是对你的感情比对我深,我一个人也养不了。是我不好,不配做妈妈……”那女孩哭的梨花带雨。

“我看得出,你心很善良,会对宝宝好……我这孩子,就交给你,好吗?”她竟然急切恳求着,说出了这样一句。

我也哭了。但是,我真要一辈子养情敌的孩子吗?我犹豫片刻,继续祷告神,内心有了深深的平安,最后,我便答应了。

那天,女孩在房间给她的孩子拍了很多张照片,然后就恋恋不舍地走了。

走之前,她问:“我能在孩子三岁之前再来看他几次吗?”

我也答应了。

7

孩子就是一针一线的缝纫

如今,小阳都7岁了,他的生母也从未来看过他。我知道她不是不想,而是不忍,不忍触动内心的情感波澜和创痛。

当然,她会电话或微信我,问问孩子现在的情况,也会说说自己的情况——她后来结婚了,至于有没有再怀上孩子,我也没好意思问。

丈夫倒是再没有和这个女孩联系过。

我知道,丈夫虽然从现实角度考虑问题,做出很绝情的决定,但内心多少是内疚的,他有时候在半夜三更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叹气,想必,他觉得对不起小阳的生母;

而这个女孩,势必怨他一辈子。所以很多婚外情看似潇洒,实则沉重,一失足,往往成千古恨。

至于我自己,因为没有孩子,所以对小阳还是尽心尽责的——从人性的角度,如果我自己也有孩子,估计不会去收养情敌的孩子。

当然,我也承认,头几年,我内心试探和挣扎也特别多。

自从这事风平浪静之后,丈夫对信仰的态度又有点敷衍了,我觉得他并没有真正地意识到自己是需要救赎的罪人,之前,他只是为了逃避离婚风险成本而已。

我又想到他婚外情对我的深深伤害,还得承担这种伤害造成的苦果,我也会觉得很痛苦,事实上,我用了5年时间才彻底饶恕丈夫。

这个过程实在是不容易,婚外情的创伤是非常大的。头一两年,因为情绪上的波动,我偶尔会把对丈夫的怨气迁怒在孩子身上。

但往往有怨气的时候,我的内心就会受到神的光照和警戒,既然当初是我做出收养情敌孩子的决定,就要为这决定所蕴含的代价负责到底。而这不是人性能够担当的,只能依靠神。

因为我也是罪人,不是圣人,不是英雄。可也正因为此,我更能体会神无条件的爱是多么的宝贵,不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化为真实的行动,无条件的爱这孩子,何况,大人再有错,这孩子是无辜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继续推移,这种负面情绪早已经消失殆尽,如今,我和小阳建立了深深的感情,就像自己生的孩子一样。

看着他从小小婴儿变为小小男子汉,一点点学习走路、说话、写字、唱歌、绘画,甚至能帮我做简单的家务,带他去户外郊游,看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我们之间常常有说不完的话……

我年轻时是学裁缝的,发现养孩子和做裁缝一样,都是慢工出细活,这一针一线都要不急不躁,稳稳当当,才能缝纫出精美的衣裳。

育儿是一个大工程,我常常觉得,作为妈妈,要学习的功课太多了,为此,我还报了教育心理学的网络课程,平常也爱看如何建造亲子关系的文章,就是希望,自己能在育儿上,能成为优秀的裁缝,能够对得起孩子这么好的一块锦绣。

如今,每天的生活忙碌、琐碎、辛苦,但带着温暖、笃定、踏实的味道。其实,我也不求任何回报,哪怕将来他知道我只是他的养母。在他成长的路上,我能陪伴这一程,就好。

喻书琴

写于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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