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蓦然
写作:喻书琴
时间:2017年3月
我是一个来自非常保守的基督徒家庭的女子。
性格内向、文静、羞涩的我,大学期间从未谈过恋爱,一心幻想着纯洁美好的恋情。
大学毕业回到老家工作后不久,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叫林的男孩子,我们刚见了两次面。
说实话,我对林印象很好,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他似乎对我印象也不错。我俩都没谈过恋爱,都处在情感朦朦胧胧的阶段,也许,按这个趋势发展,我们会慢慢相识、相知、相爱、直到谈婚论嫁,生儿育女……
然而,人生难料,世事无常。
就在我和林交往初期,单位有个叫平的年轻男同事屡屡接近我,但我并不喜欢平,所以只是当他为普通朋友,也好几次回避他的暗示,我其实是异性交往界限感比较强的女孩。
但工作中需要互帮互助的事不少,一次,他为了答谢我的帮助,再三邀请我去他宿舍吃晚饭,我推却不过只好去了。他做了很多好菜好酒,而且言谈举止很君子,这样,我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然而,我的酒量并不好,三杯两盏后,已经晕晕乎乎,吃完晚饭之后,我觉得头昏昏沉沉,几乎挪不开腿,他让我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我居然睡着了,而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失身了。
作为一个作风保守的女孩,婚前失贞对我的打击非常大,我怒斥他,他却一直安慰我,说他是一时糊涂,说他是真心爱我,说他想要娶我为妻……
回家后我特别的挣扎,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当然,我绝对不会选择报警的,我自己已经觉得够羞耻的,只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同事、朋友、亲戚要知道这事,虽说主观上会同情我,但难免会有一些闲言碎语,可能也会怀疑我是不是给对方什么暧昧暗示,不够洁身自好。舆论的第二次伤害我承受不起。
至于林,我更不敢告诉,一则我们交往还没到无话不说的程度;二则我知道这个纯洁的男孩希望找一个纯洁的女孩。而我自认为已经被玷污,配不上他。
随后,平对我的追求更为热烈而高调了,仿佛我失身于他,生米煮成熟饭,我已经是他的人,也不会再有别的男人愿意娶一个非处女了。他这份男性的强势与自负左右着我——一个本来就很柔弱与自卑的女孩。
我也曾想过要不就换一个工作,彻底离开平,离开这段羞耻的记忆,可是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也有兴趣坚持的一份工作,刚稳定下来,我没有这个勇气再换,也怕换工作后平把这事抖出来,造谣说是你情我愿的。毕竟我当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当时的我就像德伯家的苔丝,而平就像那个处心积虑的亚雷,至于林,会不会像那个自以为义看不起苔丝的克莱呢?我没有信心,觉得人性禁不起试探。
我知道其实很多主内男生表面上谈恩典谈怜悯,但骨子里受敬虔主义和律法主义影响,处女情结可能隐藏得更深。
就这样,我背负着沉重的思想包袱,默默求问神的旨意,但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我当年灵命太幼小、见识太单薄吧,查考旧约律法,提到一个男子若玷污一个以色列的处女,就应该娶她——按这个逻辑,平虽然玷污了我,但他肯娶我,我也应该嫁给他才是。
平那段时间为了讨我的欢心,还跟着我去了团契甚至受了洗。
就这样,举棋不定之下,年轻的我妥协了,最后决定嫁给在苦苦追求我的平,虽然这是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
我一直记得我最后一次见林。我克制自己的隐痛,云淡风轻地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惆怅,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也云淡风轻的笑着对我说:“那么,恭喜。”
我想,他并没有刨根问底,甚至都没有问我喜不喜欢那个我决定要嫁的男人,大概也并不在乎我。
也许这样的告别最好,把对彼此最清澈美好的记忆留在青春年少。
婚后,我过得不幸福,但也不算糟糕,平倒没有出过轨,他一心放在功名前程上,属于心机很深,控制欲很强,大男子主义也很重的那种男人,而我是属于善于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那种女人。
不是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吗?凡事让着他顺着他,日子还是能凑合过下去。现在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了,孩子也好几岁了,或许,这就我一生不得不走的十字架道路吧。
只是,偶尔我会想,如果当年我有勇气做出别样选择,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然而,时间是不可逆的,岁月是不可以回头的。
记得婚后有一次,读到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曼祯和世均相爱,却被祝鸿才欺骗失身怀孕囚禁,无法再续前缘。两个人各自结婚成家,再次见面已经是10多年后,人到中年的曼桢终于说出她不告而别的悲苦遭遇,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却分外隐忍。
小说末尾这样写道——
曼桢道:“世钧。”她的声音也在颤抖。世钧没作声,等着她说下去,自己根本哽住了没法开口。曼桢半晌方道:”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他知道这是真话,听见了也还是一样震动。他其实是恨不得破坏一切,来补偿曼桢的遭遇。他在桌子上握着她的手,默然片刻,方微笑道:“好在现在见着你了,别的什么都好办。我下了决心了,没有不可挽回的事。你让我去想办法。”
曼桢不等他说完,已经像受不了痛苦似的,低声叫道:“你别说这话行不行?今天能见这一面,已经是……心里不知多痛快!”说着已是两行眼泪直流下来,低下头去抬起手背揩拭。
突然间,这段话让我想起多年前和林的那场告别。
我也轻轻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