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女儿出生记

01

无边的,无际的,从子宫深处涌出的,水……

这才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忽然意识到,我是不是破水了?!

一看表,才凌晨2点32分,2006年的2月1日。大年初四的北京。

我真的马上就要有一个宝宝了吗?心里不禁忐忑。

说实话,9个月前,意外地发现自己怀了“蜜月宝宝“。我一下子懵了!

母亲这个单词对我来说是非常异质的。因为原生家庭原因,我从小感受到的母爱很少,长大后便很不屑于冰心所提倡的母爱。

即使在信主之后,我在爱情观、婚姻观上逐渐归正,但在“生育观”上仍然无法走出昔日的阴霾,不明白为何神要让人类“生养众多”。

对于生命的诞生,我仍然持一种尼采式的怀疑态度:“一个人最大的幸运就是没有出生,其次的幸运就是突然夭折。因为生命充满苦难与罪恶。”

不过,我上述想法只是掩藏到内心最幽暗处,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但真怀了孕,这些幽暗的情绪便蜂拥而至,令我产生极大的困扰。

我本能中第一反应就是不愿意要这个“蜜月宝宝”。不仅从形而上层面,我不能接纳生命;从形而下层面,我也拒绝它的到来。

记得当时我非常冷静地向丈夫列出两大理由:

我们经济上不成熟:无户口、无住房、也无积蓄,怎么提供给孩子物质保障?

我们心理上也不成熟:两个人刚刚进入丈夫和妻子的角色,还没有好好经营,现在就要迅速过渡到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怎么能适应得过来?

没想到,丈夫得知我怀孕倒很高兴,他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男生,认为儿女是神赐的礼物和恩典,虽然目前有各种难处,但还是要对神有信心。

信心不是说有就有的,根本原因是我无法如他一样,将生命看作神赐的礼物和恩典。我不愿要它,但又不敢弃它,知道堕胎是得罪神的事情,绝对不能做,不禁充满了愁烦。

所以,整个孕期,我的状态可以用两个字概括:愁烦。

02

丈夫一旁睡的正香,有些不忍叫醒他,等等吧。

等了一会儿,感觉开始有些难受了,有点紧张,只好叫醒他,又叫醒住在附近的小叔子――抱歉了,这两个可怜的男生!

丈夫有点慌,开始收拾入院用品,结果找什么缺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准备。

丈夫问起任何东西,我都一律不慌不忙地回答:“不要紧,医院说了,到时他们会发的。”

丈夫对我的漫不经心颇为不满,不相信医院会如此“无微不至”,结果他收拾出一大包日用品,行李满满的,仿佛出远门般;

而小叔子则在厨房给我煮鸡蛋,说:“嫂子,生孩子前你得饱餐一顿,才有力气。”

我自己呢,居然认认真真洗了脸,刷了牙,梳了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情挺不错的,因为不怎么疼,暗想,看来分娩也不是别人描述的那样可怕嘛!我应该挺得住,没问题。

一口气吃了三个鸡蛋,然后穿着那件脏脏的孕妇裤,外面套上丈夫的新羽绒服。

我高兴地对他说:“哈,明天我就可以不穿他们了,你也有衣服穿了!”这样说的时候有点心酸。

他本来只有一件四年前买的灰色棉袄,袖口都破了,于是,我专门给他买了件新的鹅黄色羽绒服,结果一整个冬天,都是我和肚中的宝宝在穿;他呢,仍旧穿他的破灰棉袄。

已经五点多了,还是不怎么疼,我们带上全部家底——5000多块钱出发了。

那段时间,他刚失业。

街道很清冷,还有些夜色苍茫的味道。

“紧张吗?”坐在出租车里,丈夫握着我的手问。

“没什么好紧张的。”我盲目地说,“我觉得中午就能生出来,我祈祷一定要是个男孩!”

“男孩女孩都好,只要健康。”丈夫说。

“不行,一定要男孩!你不懂,养女孩太操心,难琢磨,我又不是个细心的妈妈。”我摇头。

为什么希望是男孩呢?倒不是我重男轻女,而是对这个世界充满悲观。

记得贾宝玉说过,男儿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男孩子爬摸滚打石头堆里都能长大,可女孩子多愁善感,细腻柔软,身心都容易受伤,这世界如此粗粝坚硬,她想要身心健康的成长下来,太不容易了。

“那你担不担心我们以后养孩子没钱?”丈夫又问。他刚辞了需要异地办公来回出差的那份工作。

现在这5000多元的全部积蓄,刨去生孩子的费用,最多也就能维系一两个月。

“没关系,穷养富养都是养,神会供应我们日常需要啊,怕什么!”我一幅无知者无畏的表情。

其实,我很想破腹产,因为听说破腹产不那么疼,但破腹产太贵了,要三四千呢!还是争取顺产吧,顺产才一千多。反正——穷生富生都是生!

“要不要给我爸妈打电话,让他们过来?”丈夫继续问。

“不用,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不就生个孩子嘛!还需要他们千里迢迢跑来伺候?再说,你现在没工作,也能帮我带呀。”我继续一幅无知者无畏的表情。

其实,怀孕期间,公公婆婆就曾问过我要不要他们来北京帮忙做月子,都被我大大咧咧地回绝了。

海淀妇幼医院终于到了!

▲ 海淀妇幼保健院

我特地向出租司机要了打车的发票,好作个纪念,等以后宝宝长大了给他看看,我甚至在构思,等宝宝成年后,我将如何描述他来到世界的第一天呢?

就这样,我抱着很傻很天真的新手孕妇心态走进医院。

03

一进医院,就感觉到一阵现实主义的白色恐怖——无论是白大褂的冷冷的大夫,还是白床单的冷冷的病房,都让我不舒服。

尤其那个门诊女医生,非要给我做产道检查,我很害怕,不肯做,她训了我一顿,就把我搁一边去了。

我更加害怕了,倒不是疼,而是她的那句话:“你的确破水了,不过你宫口还没有开呢!”

天啦,我还以为我马上就也可以生了,原来,万里长征,还没有开始第一步呢!真是郁闷!

不久,护士把我推进妇科病房——产科已经人满为患。那时,我有些疼了,但还能忍得住,只是对“前途”一片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又把我推进观察室,还给我装上了输液管。

原来,像我这种情况,如果24个小时之内宫口不能全开,失去了羊水保护的胎儿将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催产素,以加强宫缩。说白了,就是加强疼痛。

▲ 待产室

大瓶的催产素,一滴,一滴流下去,我的疼痛,也一阵,一阵涌上来。那种疼痛,无法用言语表达。

就好像一个一个大砖头狠狠砸下来,砸在五脏六肺的感觉,又好像一节一节火车头,在腹部这截铁轨上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并立刻再次呼啸而来,肆无忌惮的碾过。

我终于明白圣经的那句经文:“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可是女人为什么要受这种生育之苦?

那时,大约才上午十点左右。

时间过得真慢。胎心监视器的图表唰唰唰的不断显示我宫缩的强度与间隔,70,80,100,120,150……越来越强,有时能达到170多,听说100峰值已是很高的强度了,看来我的抗痛能力还不错。

一位医生不时过来看看图表,我天真的问:“大夫,您看强度这么高了,我应该快生了吧?”

医生耸耸肩:“还早着呢,你宫口才开一指,要开到五个指头,孩子才出得来。”

我一听就泄了气。天啦,我已经这么疼了,却才一指!等捱到开五指,该有多疼?无法想象!

我便问她能否剖腹产,也明知是白问,因为按医院规定,自然分娩有危险才可以剖腹产。

医生临走扔下一句:“瞧,你家大宝在你肚子里还踢得挺带劲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鼓舞,甚至想笑。

我都能想象得出,一个长得像国产老电影《葫芦娃》里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胖娃儿,正在子宫里拳打脚踢,不满地抗议:“妈妈,我不是大砖头,也不是火车头,是一个大宝呢!”

04

这时,表妹小雅也来了。

这个天真浪漫的19岁小姑娘还特意买了一束玫瑰花和一盒巧克力送我,就跟来医院约会似的。

结果一看到我这蜡黄而惨白的样子,一听到我局促的呼吸声,大惊失色:“表嫂,看到你这么疼,我以后都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

丈夫一值陪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如何呼气吸气,如何放松自己,我好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多?”

“我看书了啊!我就知道你一向漫不经心,所以我替你补课了!”

但理论在实践面前根本势单力薄,每当新的一轮疼痛就要漫过来,我就忙嘱咐他:“主祷文,赶紧背主祷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度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他,我,还有表妹小雅一起背,背到一半,那阵痛就过去了,然后是下一轮疼痛,再下一轮疼痛。

后来,我连背主祷文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在心里默念。

丈夫和小雅看不到我深深对着墙壁的脸,但能听得到我的叹息声,那声音可能比较吓人,他们问我怎么啦,我也不回答,不能,也不想。好容易,牙缝挤出两字:“替我,祷告。”

他们马上轮流替我迫切祷告。小雅,来病房时还兴高采烈看生宝宝有多希奇的小雅,看着我双腿抖那么厉害,只好一边念主祷文,一边眼泪汪汪的哭。

丈夫也不时接到短信,是教会弟兄姊妹问我的情况,知道很多人在为我祈祷,神总会顾念他们的同心合一,这让我好受很多。

再接下来就有些恍惚了,只记得疼到极点时,我突然想起一句经文:“女人若常存信心、爱心、又圣洁自守,就必在生产上得救。”

我暗想,我怀孕时可没存着信心和爱心的,相反,我心情一直沉郁,还因为意外怀孕经常怨天尤人,这么长久的产痛,是否是神想惩罚我的不敬不虔?

不过,神不是有赦免之恩么?于是我赶紧呼求:“主啊,求你怜悯我这个罪人!主啊,你饶了我吧!主啊,你帮帮我!让我赶快生下来吧!”

不知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但好像一直没流过泪,虽然很想哭,很想放弃。

大约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已经快崩溃的边缘,实在无法忍受,觉得地狱硫磺火湖的痛苦也莫过如此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放弃,放弃,放弃!

于是,捱到下午三四点左右,我终于哭着摇晃丈夫的手:“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你跟大夫说,我要剖腹产,一定要剖腹产!!!”

他也哭了,但仍然含着泪,冷静的安慰我:“好的,我去叫医生,看医生怎么说好吗?”

医生来了,检查完后严厉的说:”不行!都已经开了四指。孩子都快下产道了,现在就是剖腹产也白搭,再坚持一会儿吧!”然后扬长而去。

丈夫继续替我祷告,我只好再咬咬牙,继续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05

殊不知,黑暗才刚刚开始。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下午五点左右,我终于被推进了分娩室。而丈夫被拒之门外,因为分娩室还有别的产妇。

  ▲ 分娩室

里面惨白惨白的光线,鲜红鲜红的血污。另一位产妇在凄厉的大叫,叫的我都毛骨悚然起来。

一年轻女医生要给我做产道检查,我请求她可不可以换成别的方式检查?我一生最讨厌产道检查了。

她不但不同意,还斥责了我一顿:“连产道检查都怕,怎么把孩子生出来?!”

我只好紧闭双眼,任由她的摆布。谢天谢地,总算开了五指!

她粗粗告诉我如何摆姿势,如何呼吸,如何用劲借着宫缩的冲击力把孩子推出来,然后退去给旁边的产妇缝伤口。

我傻乎乎试了几次,都不得其法,她又连连责备我:“看,孩子头都出来了,你一松气,又缩回去啦!”

我这才突然间明白了,不就是拼着老命把自己劈成两半么?这样宝宝才能无遮无碍出来啊!

好,我豁出去了。就当自己的腿不是腿,是块木柴,自己的手不是手,是把镰刀,劈,狠狠的劈!

幸好这时,一旁的产妇大功告成生下宝宝,被推走了,丈夫交了300元陪产费进来,在手术床边鼓励我一鼓作气。

我使尽浑身解数,连续几次深呼吸,大刀阔斧似的“劈”着自己沉重的肉身,真是沉重的肉身呵……

突听得一声:“好了!好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医生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朝我胸口扔过来,还动了两动。

我吓一大跳,很是恐惧,第一反应,以为是一只青蛙癞蛤蟆之类的小动物,厌恶地大叫道:“拿走,快拿走!”

突然,这才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小动物,是我自己生出来的宝宝呀。

事后,丈夫告诉我,宝宝的头快出来时,医生以小李飞刀的速度在会阴上侧切一刀,同时把宝宝的头这么地180度用力一扭,血淋淋的小身子连同脐带才跟着啦扯出来,然后医生喀嚓一剪,我的脐带就跟它的分道扬镳了。

不过几秒钟,看得丈夫惊心动魄。

▲ 脐带消毒

医生将那一团小东西抱过去清洗,我则哑声问:“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啊?”

问的那一霎,我突然有种强烈预感,不是我想要的男宝宝。

果然,医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女孩。5点32分生。50厘米。6斤4两。”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很是委屈。暗想,神啊,我都疼了这么半天,你也不肯满足我的一点小小心愿——生个男孩。不过,总算托你的福,生出一个人儿来,我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感恩的是,我分娩才用了半个小时。

丈夫在那边端详正哇哇哭着的宝宝:“呵,嘴巴长的很像我呢。”

我又叹了口气。原来,不仅是女生,还是个大嘴女生。

医生打趣道:“不喜欢闺女啊?你再生个儿子不就得了?”

我拼命摇头,很愤懑的说:“不生了,绝对不生了!!打死我也不生了!!!”

暗想,宝宝啊,你以后就是我家的独生女了,你被上帝分派了一个粗枝大叶的妈妈,余生,就多多包涵啊!

06

“我可以走了吗?”

分娩完毕,宝宝也出来了,本以为苦难已经到头了,想要逃之夭夭,没想到医生一声令下:“不行,还得等胎盘娩出!”

结果,左等右等,胎盘仍然没有顺着鲜血剥落下来。那年轻女医生不耐烦了,戴上手套要从我子宫里把胎盘拿出来。

我慌忙说:“求求你,别这样!”暗想,我连手术刀伸进产道都觉得恶心,更何况你简单粗暴地用手伸进去?

她便开始呵斥我矫情。她手猛地伸进去,还不耐烦地说:“你肌肉干嘛这么紧张!我拿不出来!孩子都生了,你紧张什么?”也许她在暗想,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干嘛这么扭扭捏捏!

第一次手擒胎盘失败之后,她又把丈夫轰了出去:“你交的钱只管到孩子生下来,现在孩子出来了,你出去吧!”

“能不能让我再陪陪我妻子?”丈夫苦苦央求道。

“不行!一会儿可能还有别的产妇要进来!”

随着门哐当一声关上,我更是孤军奋战了。这位年轻女医生的手不断伸向我,把我当一个试验品似的,我疼得只打哆嗦,胎盘却还是没拿出来。

随后,走进来另一位中年女医生:“怎么啦,这么费劲?让我来!”

她大概是嫌年轻女医生办事效率低,于是,两人一个狠狠拽住我腿,另一个猛力从产道中一拉,一堆血块似的东西终于被生拉硬扯了出来,而我则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疼的都快晕过去了!

但即使如此,我还在想,那从母体中剥离的东西就是胎盘吗?我好想看一眼!

我突然想起孕期看过的水中分娩的外国记录片:妻子顺利在水中分娩后,丈夫把妻子的胎盘埋在自家院子里,并在上面种了一颗小苹果树苗。

他说,这颗和宝宝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树苗,也将和宝宝同时长大,而且将来有一天,这位父亲会告诉自己长大的宝宝,曾给他供应过养分的,现在又给小树供应着养料的,正是母亲的胎盘。

记得当时我看了特别感动,觉得是很浪漫的一种纪念。

这节骨眼上,却看到医生正拿着胎盘走向垃圾桶,就赶紧大声喊道:“别丢,给我爱人拿回去吧。我们要种树。”

她不可思议地朝我看了一眼,只好开了门递给我丈夫。

可是,丈夫在门外说;“这么脏的东西,留着干什么?你们赶快扔了吧!”

我总不能在分娩室给丈夫解释那个纪录片的故事吧,于是,这位“功臣”还是落得被抛弃到垃圾桶里的命运。

呜呼哉也!

07

好了,胎盘剥出来了,现在,我总可以走了吧。

没想到,年轻医生又说:“急什么急!还没有缝合伤口呢!”

天啦,真是过五关,斩六将!这些细节孕妇保健书籍上好像都没写啊!

我只好继续躺着,感受她缝衣服似的在我被侧切的伤口上穿针引线。

我相信她没有给我打麻醉,或者打的剂量不够,疼得我直冒汗。

我喊疼,她又斥责我娇气。然而——真的很疼,是和宫缩的疼、分娩的疼、剥胎盘的疼不一样的疼。尖利而漫长。

除了疼,还有怕——面对这位年轻女医生,我可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怕。

好在刚才那位看似慈眉善目的年长女医生也在,也许是助产士吧,在一旁观摩着。

我可怜巴巴的问这位年长医生:“医生,我可以握你的手吗?”——此前,我一直是握着丈夫的手的。

她居然和蔼的点点头。于是,我一直握着她温热的手,看着她柔和的脸,麻木而敏感地等着年轻女医生缝完1针、2针、3针……直到14针。

终于缝完了,我虚弱地问这个年轻女医生:“你结婚了吗?”

“结了。”

“你生小孩了吗?”

“没有。”

我暗想,等你自己生小孩时,也许会对产妇多一些同情心。或者,同理心。

08

终于,我可以从那个鲜血淋漓的地方下来了。轮椅推进走廊,看到丈夫的那一刻,我哭了,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心酸,或是疲惫。

红糖水大杯大杯灌下去后,我开始给宝宝喂奶。认真看那小东西,长得真丑,活象《指环王》里的精灵族小怪物。

我很是不满意,丈夫倒是很高兴,捏着她的小手说:“看,多纤细的小手,以后让她弹钢琴!”

宝宝只吃了几口就睡了,而且一睡就是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天啦,身上全是大便,从脚跟一直拉到脖子,小家伙还睡得一塌糊涂的!

我觉得母性绝不是天生的,比如我看这小东西长得这么丑,拉得这么多,喂奶时又把我咬得生疼,完全引发不了我的审美柔情。我暗暗想,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做妈妈的喜悦感呢?难道我是一个冷血的女子吗?

直到过了一天的深更半夜,医院熄灯好久了,我正迷迷糊糊的正睡着,突然感觉旁边窸窸窣窣的,还吭哧吭哧的,我才意识到,是小家伙肚子饿了,正在找妈妈的乳头呢!

那一瞬间,我的怜悯心突然第一次被唤醒,觉得她好可怜好可怜,如果没有我的乳汁,她都活不下去呀!我便在黑暗中抱紧了宝宝。看来,母爱也是需要培养的。

▲ 我和初生的女儿

一个病房住3位妈妈,另外两个妈妈生的都是男孩,又爱哭,又爱闹,又爱频繁大小便,非常吵。

我暗暗比较后,还是觉得女孩好。乖,和平,静悄悄,睡很长的觉,打针也不哭,想吃奶了也不说,只是轻轻柔柔把小嘴凑到我跟前来,是个小小的淑女。

在医院住了整整四天,全是丈夫没日没夜,忙里忙外的伺候,抱去洗澡、打针、换纸尿裤、买饭、端尿盆、换药、开化验单……他兴奋而疲惫,晚上,他和我挤在一张极为狭窄的产床上,倒头就睡着了——实在是太累的缘故。

最后,丈夫终于扛不住了:“不行,等我以后上班了,你和宝宝怎么办呢?看来还得叫我妈过来北京帮忙一个月。”

09

教会里的茅阿姨熬了浓浓的鸡汤来医院看我,我的三位研究生室友小朱、小华、小马也来医院看我。

他们都还没结婚,看到刚出生的小婴儿,甚觉得好奇,临走时,悄悄塞给我一大摞纸币和钢币:“这是我们凑份子给宝宝的一点心意。每个人999元,一共2997元。999是个吉利的数字哦!”

雪中送炭的爱心,令我感动不已。

出院,我仔细看了这几天的生产费用,2708元!有点不满意,顺产怎么也这么贵啊!估计是催产素打太多了!

▲ 女儿出生费用2708元

我暗想,这账单我得好好保留着,将来女儿长大了给她看看好好忆苦思甜!

出院后,公公婆婆就从福建赶过来帮我做月子,那时我已经辞去报社的记者工作,丈夫则开始赶紧找工作参加微软公司的面试,看得出他压力不小。

而我则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家人常常一起为他的工作祷告,没多久他就非常幸运的被录取了。

给老家人报喜,一姑奶奶问:“给宝宝取名没有?”

我想起医生说的那句话:“瞧,你家大宝在你肚子里还踢得挺带劲的!”于是,淡淡回答:“取了,就叫大宝。”

姑奶奶乐了:“呵呵,大宝?你肯定是开玩笑吧!没有文化水平的人才取大宝小宝这样的名儿。”

我只好讷讷地说:“是啊,开玩笑开玩笑,还没取呢。”心里却想:有道是,大雅若俗,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宝这名,最文化了。这不,还有化妆品广告词呢:“大宝,天天见!”大宝怎么就不好了?

▲ 女儿出生半个月后

于是,家里人都顺着我,天天叫唤着这个一日变一个样的小姑娘:“大宝!大宝!”

直到开出生证明填姓名的那一天,她才从“大宝”华丽丽转身为“雅歌”。

喻书琴

写于2006年4月4日

附:打这篇文章时,女儿就一直躺在我的膝上。乖,和平,静悄悄,睡很长的觉。

纪实|女儿出生记》上有7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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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姐啊,我当时怀**的时候非常蒙主恩的读了这本书,彻底颠覆我对生**的认识,真的很推荐。我对无数女人,也包括曾经的自己,对生**有那么大的恐惧,感动很难过。上帝给女人如此精妙的身体,让我们参与祂的创造,给我们这种神迹般的能力孕育并且带来生命,这本因是骄傲才对。

  2. 小鱼姐真受苦了……只是我一看中国医院典型的那种对准妈妈最关键最需要细腻保护的时候如此粗暴就来气! **的爸爸竟然要交300块才能进来?! 还有,他们习惯性的施行侧切更让人气愤! 美国几十年前其实也是如此,后来我学习到有一群很热忱的助产士们很大的改变了这种对准妈妈们机械化对待的场景,让大家尊重女人身体的神圣和能力,让我真觉得中国也需要立刻效法!

  3. 生动,看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让我又重温到生产的痛。不过感谢神的恩典,我没有姊妹这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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