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见面纪念日:与丈夫旧地重游记

“利未,我刚才看了看日历——今年的11月24日,是感恩节,也正好是咱们12年前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呢!好难得!要不,旧地重游一次吧?”我问道。

“好啊。”丈夫一边工作一边回答。

“别老是说好啊好啊,这10多年,咱们都说了好多次了也没去,这次再不去,万一我们明年真离开北京了,想旧地重游也难了……就这么定了,你请半天假怎么样?”

“好啊——啊?真的要去啊?最近北京这天可真够冷的——不过——当年真是一点也不觉得冷啊。”

“当年恋爱时不觉得天冷,现在老夫老妻了觉得天冷?呵呵,这说明什么……”我大乐。

“今天就是感恩节了,假请下来了吗?”

“上午不行,今天新版本要发布……好多问题要等着我解决……争取下午去……”

“啊?今天又要发布新版本?你们公司这么忙,我看今天去不成了……”

“中午回来我们就去。”

上午被儿子小小折腾了一番,中午总算风平浪静了(阅读请点击公共号文章《我想让你带我去远方》)。然而,午饭后,我一边工作一边等啊等啊,丈夫还是没回来。

虽然,我一向是豁达大气的女子,但这回多少也有点小小的不悦。毕竟12年前,我们是1点多见的面,现在都2点多了……

“亲爱的,不好意思啊,我回来晚了!”一进门,丈夫就开始解释,“今天感恩节嘛,我带公司同事们去聚餐,让每个人分享各自的感恩事项。阿龙说最感恩的是今年结婚娶了个很贤惠的妻子,阿刚说最感恩的是生了孩子,阿祥说最感恩的是来到我们团队,阿平说最感恩的是可以写很多的代码,解决很多的难题……”

兴致勃勃跟我分享一堆同事们的喜悦之后,丈夫才说:“我们现在走吧?”

“我不想去了。”我淡淡地说。

“怎么又不想去了?”

“刚才弄翻译稿子,有点累了……”我随口找了个推辞——我若说因为夫君你失约了,所以拙荆我生气没有去的兴致了,岂不是显得太小女人味太小家子气?有辱我君子气度大将风度啊……这再次证明我是尊严感比较强,颇擅长克制和掩饰负面情绪的女生。

“哦,那你就休息一会儿吧,其实我也有点累,正好也想休息一会儿。”

两个人和衣躺在床上。

我问丈夫:“那你今天对大家分享的感恩事项是什么?”

“我对他们说,我天天都觉得有好多值得感恩的事……”

“不对吧?你不是还常常和我说,有焦虑、紧张、压力吗!”

“是啊,感恩和叹息这两种感觉都会有,我觉得并不矛盾。”

“嗯,今天刚翻译到卢云神父的一句话:我们是蒙拣选的,蒙祝福的,但也是遭破碎的,然而,要把破碎放到祝福里。”

“呀,这句话太对了,就是我心里想表达的意思……”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中,我们沉沉进入梦乡。

起床,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心情大好,而丈夫还在梦乡之中。

我望着睡得那么香甜的他,突然有些感慨——对于人到中年的夫妻而言,或许最重要的应该是休息,而不是约会。如果身体劳累,心灵疲乏,约会只会变成一种形式主义的敷衍。

然而,对这个快节奏高压力的时代而言,午休已经变成一种遥远的奢侈。我倒是愿意让他好好睡上一天,一周,一月……而去不去旧地重游真的不那么重要。内心立刻释然。

终于,丈夫醒来了,精神抖擞地一看表,都下午三点半了——这一觉,可睡得真长。赶紧叫上孩子们同去。

有部爱情电影叫《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但我们12年前第一次见面的地方,12年后要故地重游的地方——唉——全世界都知道——那就是——麦当劳……

女儿说:“去麦当劳?太不健康了!垃圾食品,没意思,你们去吧。”

儿子说:“去麦当劳?太好了!我要吃薯条,还有冰激凌!”

出门前,我选了一件最漂亮的大衣——生活还是要有点仪式感嘛!穿的时候又有点懊悔,12年前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大衣,我几年前送给了团契一个正在谈恋爱的漂亮女大学生,有点可惜,如果自己留作纪念,今天穿上,该多好!

丈夫对这些无所谓,随便套了一件灰头土脸的衣服就出门。

从天通苑到苏州街,20公里的路,六环、五环、四环、三环……望着车窗外那些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还有灰蒙蒙的天空,平时极少进城的我突然发现,北京这座大都市其实离我很遥远。

“人生真是好不可思议啊!”我感慨道,“12年前,我们见面之前,肯定想不到会在一起,会生两个孩子,会在北京继续呆上12年。”

我俩属于闪婚加裸婚,一见钟情;二见释然;三见定终身;五个月结婚的类型。

“可不,就像我们现在也想象不到,12年后的今天又会发生什么……”

“趁着没离开北京前,去我们刚结婚时紫竹苑的那个半地下室看看吧,还有怀孕时住的安慧北里,还有生雅歌后住的西坝河小区……”

“好啊……还应该去去望京那边,我们住了6年啊!”

“可不,一晃12年。孩子们都大了,但我们都老了。唉,我不喜欢变老变丑!”

“没有啊,我觉得你还是像个可爱的邻家女孩,没变。”这——大概是所有男生最会哄女生的一句话。

“真的吗?”这——大概是所有女生最爱问男生的一句话。

“算了,我才不信呢!”我看了一眼车窗镜中的自己,有鱼尾纹了;又望了一眼旁边的丈夫,有白头发了。“我最希望的是,我们样子都老了,但心还是和12年前见面时一样,保持本色,不要变。”

“人性是靠不住的,我们只能求主的怜悯。”丈夫很冷静的说道。

是啊,只能求主的怜悯,我不希望,我们为了融入这个快节奏高效率的大都市,而被各种的压力、欲望、愁烦、焦躁、恐惧而改变得面目全非,貌合神离。然后,爱着,爱着,就冷了,走着,走着,就淡了……

我希望,他眼中的我——依然还是从前那个来自县城小镇的,天真的傻乎乎的邻家女孩,而我眼中的他——依然还是从前那个来自乡村大山的,天真的傻乎乎的邻家男孩。哪怕人到中年。哪怕白发苍苍。

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感慨,40多分钟后,我们到了12年前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人大西门万泉庄小区旁的麦当劳。

一下车,熟悉的城乡仓储大超市、稻香村分店、餐馆、立交桥……映入眼底。我一阵小激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麦当劳里依然人群川流不息。丈夫眼尖,疾步走到一条桌子前:“快过来,这就是当年我们坐过的位置,居然没人坐!感谢主!”

我们为儿子点了一杯可乐,一包薯条,两个鸡翅,共计消费29元。记得12年前第一次见面,丈夫为我点了一个冰激凌,共计消费1元,却聊了5个小时,遇到我们这样的顾客,麦当劳实在很亏啊……

环顾周围,全是那些穿着校服,背着书包,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们,丈夫不由得感叹道:“我觉得简直恍如隔世。12年,人生过了一轮,连麦当劳的背景都没变,还是人大附中那些学生……就是我们变了,当年一无所有,现在拖家带口。”

“呵呵,我的感想和你不一样,我在想——当年我们怎么这么傻,选了麦当劳这么平淡无奇的地方见面?太没情调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那天,你穿着一身灰色大衣,红色裙子,我们聊电影《情书》、聊卢云的《负伤的治疗者》、聊你的好多经历,你太能聊了,我也爱听你聊。哎,一切就像昨天发生一样。”

“现在呢,还有时间听我聊吗?呵呵,现在聊得最多的恐怕是你的工作,孩子的作业,双方亲友或者弟兄姊妹各种的难处……”

“是啊,身心都很累,好久都没有完整读一本书了……”

“等你这次项目做完,好好休整休整吧,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们在麦当劳才呆了20分钟,就觉得好吵,完全不适合聊天,吃完了马上撤了出来,记得恋爱期间许多时候见面都是在这家麦当劳,买一杯饮料,就能津津有味地聊上好几个小时,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完全看不见周围的拥挤。真不知怎么做到的?

莫非这就是恋爱中人与婚姻中人的差异?

离开麦当劳,又去了旁边的万泉庄小区——当时,为了考博,我住在这个小区半年之久,直到结婚。可惜已经记不得是哪栋楼了,只记得一个10来平米的房间住了8个北漂的女生。那些老去的姑娘们,你们现在还好吗?

接着还去了立交桥对面的味多美——我被感动要嫁给丈夫的地方。可惜,一楼还在,二楼已经转卖给火锅店了。那些红绿格子相间的座椅板凳,那首《一生有你》的背景音乐、那片泪水盈盈中的下午茶时光虽然不在了,但我们俩还在——这是最重要的。

原路返回,已是华灯初上。卖着烤红薯的阿姨,排队买烧饼的学生,吆喝租房广告的年轻人……几乎和12年前一模一样。

一看我拿起手机寻找聚焦点,立交桥上拿着租房小广告牌招徕路人的两个小年轻警惕地问道:“干什么?”

“哦,不好意思,今天是我和我丈夫见面12年纪念日,就在这个地方,能不能给你们拍个照留个纪念?”

“哇!没问题,你照吧,恭喜恭喜!”两人很开心地摆出各种有趣的POSE,让我非常感动。

丈夫着急离开,其实,我还想多转悠一会,但天已经黑了。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再见了,那道12年前雪泥鸿爪的时空;再见了,那个12年前雪泥鸿爪的男孩;再见了,那个12年前雪泥鸿爪的女孩。12年后,我们又要远远的走了。

回头上车的那一瞬,我问丈夫:

“你说,如果我们当初恋爱了,但后来还是没能走在一起,你要是旧地重游,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我压根就不会来呀!”丈夫的回答让我觉得自己提出的问题愚蠢无比。

“我想我会来——哎,伤感体验一般都很沉重很复杂,幸福体验一般都很简单……”我感觉自己的“戏剧病”又发作了。

“那还是简单的幸福好!”

“所以,我们——能够在一起——还是很幸运啊!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么幸运的。”

不是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的。记得有谁说过:“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不幸;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悲哀;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残忍,而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不多。”

所以,为着在这座巨型城市千千万万人中,我们俩最终能够走到一起这样小的概率而感谢主。

回家的路上,北京夜色苍茫,就在我体会着与丈夫旧地重游的淡淡的幸福感时,另一种深深的悲伤感也召唤着我——又是那位师姐(阅读请点击公共号文章《只影向谁去:悼法大85级一位殉情自杀的女子》)……她孤单的背影,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她一步步走向大海深处的双足……

师姐,我知道你和他说好要一起去“天涯海角”旧地重游的,但他去世了;师姐,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吗?师姐,身边的友情与亲情不足以慰藉支撑你吗?师姐,你在这世上真的生无可恋了吗?师姐,你在自杀的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师姐,你——还是——要我写你吗?

师姐没有回答,只有黑漆漆的夜,冷飕飕的风,和在北京四环上停停堵堵的我们。

回到家,丈夫立马打开电脑工作,抽出半日时间陪我旧地重游,加班是免不了。而我,还继续沉浸在那位去世已经22年的师姐对我的“召唤”中。

“小鱼,你怎么又神情恍惚了?在想什么?是不是该哄孩子们睡觉了?”

“哦——马上就来!”

喻书琴

写于201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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