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
施芬德(Valletta Steel Crumley)女士一生苦难不断:长子夭折、丈夫早逝、次子幼女车祸、自己又遭强暴,但这些苦难反而使她更加刚强,其见证小书Thrice Through the Valley被誉为当代女版约伯记。
1998年,中国主日学协会出版社引进此书中文版,中文书名译为《三过幽谷》。鉴于此书很难买到读到,特撰文分享。
1
2岁长子患白血球过多症去世
1933年,施芬德(Valletta Steel Crumley)出生在美国密歇根州的一个小镇。
她父母都是非常虔诚的基督徒。12岁那年,她跪在床边的油毡地板上,受感动要把一生完全奉献给神,并和他人分享这份宝贵的信仰。
高中时代,她认识了一位叫施汉立的学长,他的单纯、热情、进取、敬虔令她想起自己尊敬的父亲,两人坠入爱河。到了大学时代,两人结为夫妇。
新婚伊始,丈夫汉立被邀请去牧养在秀梧镇的一个小教会,那是一个破旧、冷清、贫穷的村子,生活艰辛而窘迫,但他们却能苦中作乐,感恩神有机会让他们经历“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的应许。
在丈夫锲而不舍的努力下,这个原本只有二三十人的教会,经历了令全州瞩目的属灵大复兴,人数倍增了一次又一次,福音事工蒸蒸日上;
与此同时,她也生下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宝宝丹尼。这个小家伙出生时就金发碧眼,珠圆玉润,格外逗人喜爱,被誉为全镇的小福星。
然而,不幸的是,在小丹尼2岁多的时候,被意外查出得了急性淋巴腺患白血球过多症,而且只剩下几个月的存活期。
那一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不肯接受,悲痛欲绝,脑海里反反复复问着:“为什么是我们?我们到底错在哪里?神在惩罚我们吗?”
抱着已被疾病判了死刑的长子返回家中,夫妻俩不得不用神的话语中关于生与死的领悟彼此勉励。似乎只有面对死亡,才能将生命的有限性看得透彻,而复活这一抽象的教义,在具体的苦难面前,变得如此有血有肉起来。
在艰辛的治疗过程中,小丹尼显得很勇敢,配合医生护士,毫无一丝自怜,虽然验血抽血特别疼痛,他总是仰着日益苍白的小脸含泪问妈妈:“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好?”这时,她只能安慰孩子说:“耶稣爱你,他会时时在你身边。”
所幸癌症都有缓和期,当病情稍微减缓,体力稍微复原时,他们会竭尽所能陪伴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知道丹尼不会有正常孩子的童年期、少年期、青春期,成人期……渐渐地,他们开始明白,生命中有很多时候是忙碌于计划未来,却无暇顾及眼前,如今,应该珍惜每一个当下。
不过,欢乐的时光如此短暂,丹尼的病情很快恶化,脸蛋和肚子肿胀,泌尿器官严重感染,脑部出血,喉咙干渴如火烧。
漫漫长夜中,她抱着全身难受的孩子,心力交瘁的仰望神,呼求到:“主啊,这和加略山的情形一样吗?你既然亲自为我受了那苦楚,想必你也知晓我的苦楚。”
也因此,她在泪流满面中始终相信,苦难中神依然掌管万有。而她的丈夫汉立,在巨大的牧会压力中还不敢释放软弱情绪,只能默默求问神为什么,而得到的回答则是:“我曾为我的独生子哀伤,难道我还不了解吗?”
她在苦难中也有很多的感恩,教会的会友热心帮助他们承担财务上的重担,有些宗派背景不同,服侍中产生过冲突矛盾的同工,也因为这个家庭深重困难的阴影,放下那些旁枝末节的分歧,大家的生命转化为在基督里的合一。
此外,在频繁带孩子去医院的过程中,总要和另外七八十个家庭一起排队,她突然明白,在世界的不同角落,成千上万的人可能会失去他们的爱子。
他们家庭不是唯一活在人类的黑暗面,面临罪恶、咒诅、痛苦、死亡,这使她更加确信,人最迫切的需要就是认识那位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的主。
孩子一天一天消瘦下去,终于,在1955年的一个清晨,2岁的小丹尼离开了人世。
追思礼拜的那天晚上,芬德夫妇去音乐厅听了一场管弦乐演奏,那美妙的音乐似乎在提醒他们,天堂也有一个伟大的管弦乐团,将来众信徒必将听到那更美妙的天国音乐,而小丹尼已经于他们先在那里坐席。
2
33岁丈夫患霍吉金氏症去世
丹尼去世后,芬德夫妇搬到克拉玛市牧会,汉立的福音布道吸引了当地非常多的年轻人,事工前景一片光明,而芬德也分别生下次子里昂和长女罗娜,算是多少抚慰了之前丧失长子的哀恸。
然而,偏偏就在这时,苦难再一次降临这个小家庭——丈夫汉立被查出患了霍吉金氏症。也就是淋巴腺体的癌症,那时,他还不到26岁。
得知祸患,汉立依然处变不惊地对妻子说:“也许我还有一年或两年活,我们一定要善用它,把最后的时间投资在比我的生命更永恒的事情上。”
有一次,有一群牧师按着圣经《雅各书》5章14节的教导,来到他们家中为汉立抹油和祷告。他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大家都很高兴,问道:“你觉得神已经医治你了吗?”
“我确信神已经医治了我,但是,我不确定这是永久性的医治。医生曾告诉我,现在是这疾病的缓和期,但是,无论神对我的一生有什么计划,我都祈求神帮助我接受,我愿神在我的生命中能成就使他得最大荣耀的事。”这个男人带着庄严而笃定的声音回答。
他在会众面前平稳有力的宣布了医生检验结果,甚至对亲密的同工说:“你能否在我的追思礼拜上讲一篇道?”
为了减轻病情的恶化,汉立开始进行X光的放射治疗,治疗后的副作用很明显,虚弱得连上楼回卧室的力气都没有,体重也持续下降,但即使如此,这位身患绝症的牧师依然在讲台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布道之声——
尽管恶疾缠身,汉立还是回应呼召,放弃了现有稳定的牧会工作和丰厚的薪水待遇,决定将余生投身于宣教事工,将福音传到本国以外的地方。最后,他决定加入远东宣教会。
不久,他去了南美,举家搬到波特兰宣教。他承担着健康人也难以负荷的工作量,病情更恶化了,肺部严重充血,呼吸也困难,呕吐的感觉使他无法吞咽食物。
但是,一旦短暂的缓和期一到,他就抓紧时间布道,为主耗尽生命的每一丝气息。
这独特的“临终之人针对临终之人”的布道信息触动无数人的内心,他的讲道中几乎没有丝毫的自我意识,仿佛把自己视为出死入生的福音的鲜活例证。
他最喜欢引用《腓立比书》一章所言:“无论是生是死,总叫基督在我身上照常显大,因为我活着就是基督,我死了就有益处。”
不久,芬德开始陪伴丈夫进行环球旅行布道,印度、韩国、台湾……此时,汉立肉体上的痛苦越来越严重,咳嗽与呕吐不时侵袭,睡眠时间也变得十分短暂,说话都难以喘过气来,但他不肯住院,坚持每晚对着来参加宣教年会的500多名牧师布道,他觉得就算是死在讲台也在所不辞。
环球布道回家后的第七天,汉立安息主怀,年仅33岁。那是1963年。
芬德又一次参加家人的追思礼拜,她脑海里回忆着与丈夫相识10多年的一幕幕场景:第一次在校园相遇;两人友情的增长;一起做学校年鉴和学报;婚礼的钟声;小镇牧养和建造第一间教会、在宣教会的燃烧岁月……
泪水中她真切的感受到圣灵的安慰,仿佛看见丈夫有了复活的新身体,不再有病痛,不再有死亡,主正伸开双臂对他说:“好,你这又忠心又良善的仆人!”
丈夫走了之后,芬德像许多丧偶之人一样,陷入痛苦消沉的无底洞。因为,第一次失去长子,她还有丈夫可以依靠,丈夫一直是她生命的支柱和力量;第二次失去丈夫,她无人可依靠,而且,还需要挑起家庭重担,独自抚养剩下两个年幼的孩童。
睹物思人的悲伤,形单影只的寂寞,缺乏才华的自怜,甚至两个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也会刺激她,令她生出自己难以胜任做一位好母亲的挫败情绪。
这究竟是为什么?她重新反思自己的人生,发现自己从小自卑感就很强,再加上受传统文化女性角色标准的影响,总觉得自己是个柔弱的女流之辈,什么服侍也做不好,也因而不敢尝试挑战自我,更愿意去做一些已经成定轨,安全又轻松的服侍,甚至还对自己的“谦卑顺服急流勇退”精神引以为傲。
进入婚姻后辅助丈夫,不知不觉就会以他的成就视为自己的贡献,而丈夫一走,她不再是施太太,不再有一个属灵男性的遮盖,就觉得自我价值彻底失去了。
但是,神所赐的是刚强仁爱的心,于是,她决定改变自己的心态,借着不断的祷告,她想到主耶稣来到世上是为了拯救失丧的人,那么岂不是应该继承丈夫遗志,把福音告诉他们?
不久,她开始邀请一些女性到家中来做客。每个星期,她都会遇到一些勤学好问的福音朋友,包括医生、律师、护士、技术员、吸毒者、心理学学生,她帮助他们了解福音,而他们也使她的眼界变得更加开阔。
慢慢地,她的视野不断被扩充,又开始参与海地的布道、慈善、募捐等事工中。这些微不足道的服侍,拓展了这位自认为很软弱的单亲妈妈的生命,她因此深深感谢神。
3
18岁次子与15岁幼女车祸去世
与此同时,斗转星移间,芬德的两个孩子也长大了。18岁的次子里昂已经是伊利诺州某大学的大一新生,而15岁的幼女罗娜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1972年的2月,里昂如往常一样,周末从学校回家,芬德最后一次享受和孩子们共进晚餐的温馨时光,饭后,里昂带着妹妹罗娜去看望朋友。
才过了半个小时,突然有警察走进来,告诉这位翘首以待的母亲:“37号公路刚发生一起车祸,你的孩子和他们的朋友都不幸丧生了……”
晴天霹雳般,她觉得自己如同从高高的悬崖坠入汹涌的怒海,几乎艰于呼吸。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她感到自己又在怒海中被提拔起来,越过悲恸,越过冰冷,越过破碎滴血的心,被温柔地揽到慈爱的天父面前,带着一股超乎本能的沉静。
长子丹尼和丈夫汉立过世时,“那幽谷是缓缓临到的,她有时间做心里预备,振作起来面对那阴郁的、无可避免的、终成定居的失落;这一回幽谷骤然临到,猛烈地一口把我吞噬,卷入黑暗的深渊,但即使在这样的撞击下,尽管思维已昏眩,我内心却有一股甜蜜神奇的意识涌上来,我知道神那永远的大能膀臂与我同在。”
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警官先生,我知道他们现今在那里,他们是和神在一起。”
孩子过世的消息透过媒体的播送,朋友的奔走相告,传到世界各地,主内弟兄姊妹纷纷送来关怀与安慰,化为一股力量的支持,她甚至觉得对恩典有了新的领悟。
孩子们去世的第二天早上,她似乎听见他们正在对自己说:“妈妈,你也分享我们的喜乐好不好?爸爸在这,哥哥丹尼也在,我们正在庆祝,你和我们一起庆祝好不好?”
于是,她有了一个深深的感动——把追思礼拜改成庆祝会,成为主的复活已经胜过死亡权势的荣耀见证。
会后,几位年轻人走来,说因为她两个孩子的去世,他们决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主。再接着,又有一位妇女流泪说也愿意接受主为她的救主。
回忆起两个孩子短短的一生,她觉得充满无法言喻的安慰。
他们常常在房间翻开那画满记号的圣经;他们的学业很优秀,但他们把将信仰分享给同龄人看得比学业更重要;他们加入教会的唱诗班,在音乐会中巡演,好吸引年轻人归主;他们愿意和母亲相互认错、建立友谊、促膝长谈……
她想,这已经足够。
4
台湾宣教,遭遇强暴
1983年,芬德放下家破人亡的重创,依然化悲痛为力量,请求神差遣自己踏上更多福音未得之地,去安慰更多福音未得之民。随即,她开始启程去台湾宣教,从事夜间教授英文圣经的福音事工。
1990年3月的某个夜晚,当她回到神学院宿舍时,一个男人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抓住她的手腕。
在急切中,她用中文对他说:“耶稣爱你,我为你祷告!”但他全然不理会她的挣扎,一阵恐惧如浪袭来,她无助中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主:自己的身体是属于主的。
入侵者强暴她后扬长而去,她在快速奔到邻人家里报了警。遭遇强暴后,她的心备受撒旦的攻击:“主真是全然无能吗?祂容许这样的噩梦发生,有什么目的?”
那时,她已经经历过丧子、丧夫、丧女这些接二连三的苦难打击,养成从神德话语找答案的思考习惯。所以,当她再度拿起圣经时,神挪去了她的困惑,她确信自己在神面前是纯净的,这残酷的遭遇是主用来预备她在某些新事工的服事。
那段时间,芬德每天早晨醒来时,一旦陷入痛苦和愤怒中,就默想主的爱,以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为中心,带出内在深层的医治:“我是深深被爱的”;“我已经得到完全的赦免”;“我在基督里是完全的”。
很多妇女遇到类似经历都羞于启齿,怕遭遇公众的歧视,但在祷告中,主鼓励她公开经历,就这样,她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台湾的同工,为了避免他们会感到尴尬——毕竟暴行发生在台湾,她表示这种暴行在美国也会发生。
台湾同工们哭了。
而查经班中的一位姊妹对芬德说:“查经班里有许多年轻妇女曾遭受过虐待,很有可能神要借此加深你对这些年轻妇女的服事。”
她感到很欣慰,也想到最受虐待的一群妇女是台湾数以万计的妓女,她们也需要有类似经历的人的服事和关心。
不久,那暴徒被捉拿归案,他不仅是个强奸犯,还是个盗窃犯,甚至杀过人,他说每逢他在有淫乱念头时,总有一个“东西”临到他身上,仿佛受撒旦幻觉所捆绑一样。靠着神赐下的恩典与力量,芬德和另一位老师一起去死刑犯监狱去看望此人,并给他传了福音。
那年夏天,是芬德和同伴们福音布道收获最丰盛的一季。
5
数次幽谷之后:痛苦的奥秘
当芬德女士在各家庭、各教会做见证的时候,最常被问到的问题是:“您经历了大儿子患白血球过多症去世,先生因霍吉金氏病早逝,仅存的两个孩子又突然在车祸中丧生这一切事,你怎么还能相信神是慈爱的?你怎么还能继续面带微笑赞美主,还述说祂的美善?这是不合常理的!”
她回答到:“圣经从来没有说因为我们是神的儿女,就得以免去人生所要面对的种种严厉现实。约伯记中记载:‘人生在世必遭患难,如同火星飞腾。’尽管神在我们身上倾注无数的福气和美善,但事实上,祂最爱的独生子所受的苦难也最大。而神要我们在祂独生子的性情上有份。”“在属灵的手术中,神使用的最锐利器具就是痛苦,为什么,只有在死中,我们才能学到活的功课,只有在舍中,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获得。只有在复活的观念下,才能了解苦难的意义。”
还有人会问她:“很多人把苦难视为惩罚,报之以愤怒、不平、苦毒、自怜、消沉,那么,在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的痛苦深渊中,如何自处?”
她回答到:“可以尝试培养三个单纯的态度。一是培养一颗感谢的心,把心思放在神透过苦难要为你成就的一切事上;二是化伤痕为星辰,看到苦难中的转机;三是去发现永恒的优先级,竭力为主所见证,因为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从未听过福音。”
芬德这样布道,也这样实践,渴望自己成为爱的使者,触摸世界那些黑暗的角落和苦难的灵魂。这位历经丧子、丧夫、丧女、强暴的柔弱女性因着信、望、爱不断见证:“我虽然行过死荫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喻书琴
写于201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