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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风暴中的女性成长纪实系列第三篇

▲受访人：小桥

▲受访时间：2017年4月

1

我以为，错在我是女孩

我出生于1972年，中国边疆小镇上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3岁时，我父母就离异了。其实，3岁之前，我是有记忆的，父亲常常打骂母亲，对我们小孩子的眷顾与陪伴也是微乎其微。

母亲是一个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善良女子，可惜遇人不淑，嫁给了喜欢拈花惹草的父亲，更糟的是，父亲不仅有了外遇，还导致第三者怀了孕，最后的结局自然是——离婚。

我被判给了爸爸，姐姐被判给了妈妈，妈妈担心我没人照顾，又把我要了回来。父亲一次性给了母亲500元，就再也没来看过我。

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在那个封闭的小镇，离婚是满城风雨的大新闻。街坊邻居都议论纷纷，有的破口大骂我父亲，有的却指责我母亲是因为没生儿子，生的都是丫头片子，所以才被抛弃了……

小小的我脑海里全是流言蜚语的负面影响。而且，这种言论极大误导了我。本来错在父亲，是他背叛母亲，抛弃我们，让我们从小没有不安全感，但我却以为错在我自己——我是女孩，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因为父爱的缺失，我从小就恐婚，对婚姻的不忠和背叛极为敏感，慢慢渗透在我的血液里。

父亲再婚后，依然在外面继续拈花惹草，所以我的继母过得很不幸福，她以为抢来了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没想到这男人压根不会忠诚于任何女人，他只爱他自己。

而我母亲几年后再婚，嫁给了一个很老实可靠的男人，我继父对母亲、对我们都很好，多少弥补了我童年父爱的缺失，但那份被亲生父亲抛弃的痛楚与阴霾始终挥之不去。

我成绩平平，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高考中，我落榜了。

高中毕业后，我来到北京学室内设计与网页制作，半年后，北京有个建筑公司招设计人员，我幸运地被录取了，就这样，我正式开始了北漂的生涯……

2

我不在乎他一穷二白

我在28岁之前，没有谈过恋爱。

由于初高中学习压力大，没有什么正常的男女生交往互动，我思想极度保守，性格腼腆内向，连和男同学一起去吃饭我都会觉得尴尬紧张，对两性关系更是一无所知，觉得女生就是应该保持矜持端庄，等待男生来追求自己。

可我并不是那种在人堆里很抢眼的漂亮女生，人际交往面也窄，教堂里几乎没有什么弟兄，所以，感情一直处在空白状态。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参加了一个设计进修班，有一位同班男同学注意到我，并开始对我展开恋爱攻势。他也陪我去教堂听道，并不排斥信仰，我觉得他为人比较踏实安静，又想着自己已经28岁，年龄也不小了，便答应了他的求婚。

其实，那时的他文化程度并不高，家里也是贫困潦倒，在边远农村，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有时连饭也吃不上，我看他可怜，常常接济他。

不过，我不在乎他有没有才，有没有钱，只是希望找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1998年，我俩结婚了。那真是一无所有的裸婚，住在北京的地下室里，条件简陋，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警察经常来搜查，一旦查到地下室里有人没有办暂住证，一律带走。

2000年，我开始学平面设计，辞掉工作，脱产参加成人高考，考入中央美院。两年后毕业，又进入建筑公司，他也在另一家建筑公司任职。

那时，中国的设计行业刚刚起步，工作还需要用手绘，夫妻两个人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三千多元左右，除去买电脑、买素材、买光盘的钱，寄给他父母的钱，日常吃喝用度的钱，最后所剩无几。

但我不觉得累，因为从小已经习惯物质生活的艰苦，让我累的是，夫妻俩似乎很难同心协力。

3

我嫁给了他的原生家庭

进入具体的婚姻中，我才慢慢发现，他性格上有很多问题。而这些问题有一部分又来自他畸形的原生家庭。

他父母感情长期不和，也可以说是时代仓促配婚的悲剧。

公公是插队知青，能吟诗作画，有种文人的迂阔，却不会种地，又颇瞧不起农民出身的妻子，心高气傲，做事独断，不屑沟通。

婆婆恰恰相反，没什么文化和见识，但非常务实能干，一个女人扛起家里所有的家务，还种了几十亩地。如果换到现在，她也许能脱贫致富，但问题是，那个年代，农民辛苦种地却没什么活路，赋税沉重，层层盘剥之后，家里还是捉襟见肘。

婆婆便指责公公无能，而公公则对婆婆爱理不理。

这些年，婆婆心里积累了太多苦毒，所以经常就在儿女们面前抱怨公公，丈夫听多了这些负面信息，心态变得很阴郁很封闭，讨厌父亲，同情母亲，却又和他母亲一样，爱翻旧账，计小仇，也和他父亲一样，回避冲突，缺乏担当。

也许，他觉得自己作为长子，有责任尽孝，在他眼中，家人的重要性远胜过妻子，做很多决定完全不和我商量，而是和自己的家人商量。所以，我不是嫁给了他，而是嫁给了他的原生家庭。

他弟弟一直在家待业，他便让弟弟来北京找工作，当仁不让住在我们家。一个房间摆了两张床，中间就拉了个简单的帘子，非常尴尬。我稍微有点意见，他便批评我：“斤斤计较！”

他弟弟眼高手低，不肯脚踏实地找工作，一心想迅速赚大钱，我劝他弟弟放下身段，先锻炼锻炼自己，结果他又指责我：“你太看重钱了！不能接纳我家人。”

很多婚姻辅导都强调，夫妻双方要多沟通。但问题是，一方如果性格阴郁而封闭，缺乏理性精神和开放心态，会导致越沟通越难受，因为他无法倾听你，他用非常极端的方式来诠释和理解对方的为人处事，就好像阴谋论者，始终看到的是他人的阴谋。

我自觉是一个善于沟通的女子，但在他那里，毫不见效，但我还是默默忍受着他这种怪异的思维模式。

4

最刺伤我的还不是他的外遇

2006年，我怀孕了。备产的那段日子真是很开心，就像所有的妈妈一样，期待着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生命的诞生，也期待它的到来能改善我们夫妻的关系。

但事与愿违，2007年，女儿出生后，我陷入了产后抑郁的低谷。从生理上，我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内分泌不足，倍感虚弱；从心理上，面对一个嗷嗷待哺、嘤嘤哭闹的婴孩，自己的应对完全跟不上，所以充满焦虑、沮丧、软弱、疲乏等情绪，睡眠也很糟糕。

在这种境遇下，产妇最需要的就是家人，尤其是配偶的帮助与关爱。但丈夫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彻夜不归，推说自己忙，赶着去公司出差或加班。

我并没和他争吵，因为争吵也无用，他的心似乎不在这个家里。凭着女性的直觉，我怀疑他在外面有了情人。

做月子期间，孤独地躺在床上，有一种跌入深渊的下沉感和无力感，只能默默向神呼求。

随即，同年秋天，我看到了丈夫手机中他和另一个女人的亲密合影照片，他也毫不讳言。

当时，我哭了很久。其实最刺伤我的还不是他的外遇，而是他外遇后并无太多悔意与歉意，只是以冷漠而沉默的方式来面对。

我想过离婚。如果我当时没有孩子，也许发现婚姻的背叛就真离了，但问题是，看到纤弱的女儿，我就想起了童年的自己。

我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样缺失父爱，我希望能给予她一个完整的家——那时，我可能对“完整的家”的理解也很狭隘——只要不离婚，只要他对女儿好，就算他在外面有情人，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我听很多人说，男人的婚外恋就算再火热，一般一两年后也就冷却下来了，糊涂过后，很快就会收心回家。

所以，为了孩子，我选择了像我母亲一样，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甚至从未和他争吵过。

然而，不久后，那个女人竟然半夜三更找上门来，到我家里来要人。

其实，当时我丈夫并不在家，我又害怕又愤怒，却不敢开门，也不敢报警，这种家长里短的事，警察一般也不愿意管，而且房东就住在楼上，我怕事闹大了之后房东会赶我们走。

此外，当时还想挽回丈夫，挽回这个家庭，不想和那个女人撕破脸皮。于是，我只好向教会的弟兄姊妹求助，他们连夜赶来，好说歹说才劝走那个女人。

谁知，又过不久后，那个女人居然打电话到了我家里，羞辱了我一顿，好像我才是第三者，而她则是受害者。

我气得不行，想斥责她，但生平不会骂人，结果反而卡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着电话的手不断颤抖。

此后，就不断被她电话搅扰，我都没有勇气接。

我听说，有些第三者和已婚男性有染，破坏别人家庭后会心生内疚，但有些第三者插足的目的就是为了转正，常常会把自己当做拯救男人的天使，将他们从没有爱情的婚姻中解放出来，所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总之，我丈夫和那个女人觉得自己根本没错，他们才是有理有情的这一方，而我也接受了虚谎的控告：是我错了。

5

二女共事一夫，不可能

那些年，过得很压抑，丈夫的家人始终站在丈夫那边，对他的出轨表示沉默，对我也没有显出过同情，我也不知道哪里去找专业的婚姻辅导机构介入。

所幸，团契的弟兄姊妹们常常热心来探望安慰我，也尝试着劝诫我丈夫。不过，他的立场总是拖泥带水，犹豫反复，没有彻底的悔改之意，而婚姻品质的挽回是需要两个人持续努力的。

其实，在这6年的拉锯战中，我看得出，有一阵子丈夫曾真心想回归家庭，毕竟女儿一天天长大了，他也许不再爱我，但却很爱我们共同的女儿。

但没想到，那个女人性格强势，工于心计，开始对我丈夫软硬兼施，打来电话说她怀孕了。她之前已经做了好几次人工流产，这一次，她说什么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即使让孩子成为私生子也不在乎。

果然，2009年，那个女人也生了一个女孩，并不断给丈夫发来婴儿的照片。丈夫心里开始有了思念和愧疚——他觉得没有给她们母女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于是，当他想去那边看“他们”的女儿，就跑去那边呆一阵子，当他想回来看“我们”的女儿，就跑回来呆上几天。这个家好像是一个任他摆布的中转客栈。

看到丈夫这样优柔寡断，心神不定，在大事上拿不定主意，我心里真是备受煎熬和折磨。

二女共侍一夫？这不可能！于法律、道德、人性尊严都相违背，于是，我坚持让他做一个决断——要么和对方一刀两断，要么和我分道扬镳。

我还是决定不主动提出离婚，让他自己做选择。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虽对我不仁不义，但我对他还是有爱，依然想挽回他的心。

其实，周围一些追求情感纯粹度的朋友也劝过我：“爱是人格平等，不是摇尾乞怜，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不值得。他对你都没有感情了，只剩下所谓的义务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主动离婚，让自己先发制人，保持点尊严？”

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在局中，不会懂得。

磨蹭了很久很久，他终于主动做了选择：与我离婚，与那个女人结婚。

6

上一代恩怨别延续到下一代

2013年，我们办好了离婚手续。那时，我的女儿已经6岁了，那个女人的女儿也4岁了。

丈夫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对不起，他说，他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是我们的女儿。

经过6年的情感拉锯战，我内耗非常大，常常有奄奄一息的感觉。

离婚的头几年，真的很艰难。自己已经是水深火热，还得打起精神对孩子、对亲友有所交代。外人提起来，我又不想太多归罪于丈夫，或者故意以受害者之姿博人同情，于是，有亲友会暗暗指责：“都是你没处理好，好好一个家就弄散了……”

自己没有经历过婚变的人，容易说教和灌输心灵鸡汤，却很难有换位思考的同理心。所以，当时的我更多选择沉默，将自我封闭起来。

可是，我如何向6岁的女儿启齿爸爸妈妈离婚了？

她常常会问我：“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爸爸怎么老是加班？”我都只能搪塞过去。我不敢跟她说：“我们离婚了。”

因为知道，一旦说出口，崩溃的人，会是我自己。

但女儿比我想像得要坚强，一次，她听儿童故事广播剧，正好讲到以色列人律法中婚约的解除，她突然主动问道：“妈妈，你是不是和爸爸解除婚约了？”

我内心挣扎着，最后回答：“是的！”一边观察她的反应会不会嚎啕大哭。

没想到，她小大人一般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去写她的作业。我这才松了口气。

后来，我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和她解释：“爸爸和妈妈因为相爱而结婚，但因为两个人不够成熟，没有处理好婚姻中的矛盾，我们分开的这个选择是爸爸做的。但你要记住，爸爸妈妈虽然不住在一起了，但都很爱你。”

她再次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虽然我丈夫和我父亲一样，都曾因为婚外出轨、第三者怀孕而选择了离婚，但我丈夫和我父亲还是有所不同。丈夫没有冷落亲生骨肉，对女儿还是很上心，定时给抚养费，经常过来看望她、陪伴她，女儿也很享受这份父爱。

所以，我觉得，女儿因为父母离婚受到的伤害比我在童年时要小一些，我也希望能够将这种伤害减少到最小化。

女儿好几次受到邀请去前夫的新家，在那里，她认识了那个女人生的孩子。

女儿一直是个内心善良阳光的孩子，她很喜欢那个小妹妹，听说小妹妹也很喜欢她。我便告诉女儿要爱护小妹妹：“现在爸爸有了新的家，你可以和妹妹往来走动做朋友……”

不知道她们长大了还能不能做朋友？其实，我自己并不希望将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就像小说《烟雨蒙蒙》里那样，同父异母的孩子互相复仇伤害，反而酿成更深的悲剧。冤冤相报何时了？

也希望那个女人不要把仇恨的种子播撒到她女儿的心里。

7

走出自怜自艾，服务单身群体

刚离婚的那段时间，我曾一度想自杀，但孩子小，我不忍心，只能硬撑过去。

的确，被离婚的人都很容易抑郁崩溃，觉得被抛弃，没有价值感，自我被否定，甚至缺乏活下去的勇气。

但神在危难中真是很眷顾我，办完离婚手续后没多久，刚好北京成立了单身团契，好友推荐我加入，我一直推脱，最后拧不过她，终于去参加了一次。

看到这么多可爱的弟兄姊妹，带着真诚敬畏之心一起交流、研讨、读书、参与营会，与世俗功利的婚恋观完全不一样，我很受感动，后来便开始持续参加。

我的性格乐于给予和付出，当我的注意力不再聚焦于自己，而是转移到其他更有需要的人身上，生命开始变得有价值有意义，也渐渐从自闭状态中走出来，直到有一天，团契负责人邀请我成为服侍的同工。

我辞去之前的工作，开始尽心竭力委身于这项服侍。其实我真没付出什么，没有才华，没有学识，没有可供借鉴的婚姻，只是尽了一点本分，但弟兄姊妹们却那么爱我。

一位并不富裕的朋友也以很低的价格将房子租给我们，所以，神真是信实的，怜悯的，看顾孤儿寡母的。我们母女俩表面上一无所有，其实样样都有。

弹指一挥间，我在这个单身团契已经委身4年了，算是最资深级的同工，也对这份呼召深有感情。

职场单身人士需要面对工作的压力、职业的挑战、家人的逼婚、网络情色的诱惑，很容易在孤单和沮丧中度过。此外，他们人生中经历过很多的谎言和伤害，需要不断去洞察与医治，拆毁和重建，所以，情感智慧的学习是一个贯穿终身的过程。

我们提供这样一个平台，帮助他们敞开自我，改变自我，也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学习如何与他人建立互动关系，塑造合乎真理的婚恋观。

不仅是单身人群需要学习，已婚人群也需要学习。我觉得，一个家庭，无论有没有外遇，如果缺乏学习，缺乏共情，缺乏共同成长的脚步，都会迟早出问题。

我也考虑过要不要再婚，之前有过排斥、犹豫、期待，现在完全交托放手，不强求，如果再婚单单只是为着今生的柴米油盐、为着买房子，为着养孩子，为着各自利益而焦虑和算计，我真觉得没什么必要，还不如一个人过清净。

4年来，我越来越享受一个人带孩子的生活，内心平静安稳，波澜不惊。

我已经45岁了，只是一个平凡而微小的女子，如果余生还有新的姻缘到来，我希望，未来，愿意与我同行的那一位男子，和我有一致的心志和使命，珍惜彼此，善用光阴，共同承受生命之恩，让我们的家庭能成为爱的管道，传递给更多仍在心灵破碎中的人群。

喻书琴

写于2017年5月

补记：受访人于2019年再婚，婚姻幸福，并一直在婚恋领域持续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