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番外篇|原来,他一直怀念18岁就离开人间的你……

2022年4月9日深夜至凌晨,我和一个26年前的高中男同学阿勇(化名)长聊了5个小时。

联系上阿勇,是因为我前几天写的自传体纪实小说|投江自杀的17岁女孩,他读了。

但他并未主动加我微信,反而是是我主动加的他。

为何加他?当年公安一中文科复读班里的男生,我有印象的很少,有联系的更少,他算是在还没有微信的时代,通过电子邮箱跟我通过信的唯一一个男孩,性格颇为开朗阳光。

最初,我们也只是聊一些近况,淡淡的,泛泛的,打听一些老同学的情况。

我说,我要继续写与往事有关的小说。

他说:“你还是那么多愁善感。”

我苦笑摇头,如果我真多愁善感,当年早就在苦难中自杀身亡了,没有一颗寡愁钝感的心,怎么可能在丛林法则中杀出一条血路?

我问起阿勇一些往事:“你当年在班上和哪几个男生比较要好?住宿舍是什么情况?听说住宿的农村男生连饭都吃不饱?听说当时我们班有些县城女孩子很好心,会把她们家里带的菜分享给这些生活清苦的农村男孩子。”

因为,我虽然也来自县城,但作为一名终日挣扎于家暴家庭阴霾中的女孩,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有爱心、有美食给别的农村男孩呢?

阿勇如今算是功成名就的中年成功男士了,但当年也是来自农村的贫寒少年,所以我想求证一下这事的普遍性有多大。

没想到,阿勇突然就说出这样一段话:

“我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男生,估计你们都不会正眼看我们,至少在我们农村男生眼里,都是羡慕那些这些斗湖堤县城孩子的。至少我没有分享过你们的菜吧。我们班唯一一个比较关心我,或者喜欢我的女生,就是突发白血病去世的丽华。“

我一听,简直惊呆了!!!

一周前我写公安一中文科复读班女同学丽华因突发白血病去世的往事时,视角聚焦于女生之间的友谊。我给她写悼词,我想提议为她开班级悼念活动,我在树下葬悼词……我也曾怀疑过,丽华短短的18年中,有没有喜欢过我们班哪个男生?或者有没有被我们班哪个男孩喜欢过?但记忆中完全没印象,所以,我没敢乱写。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故事!!!

然后,阿勇说了一些他和丽华之间少男少女朦胧感情中的小细节(在此我需要保密),最后叹息道:“……我有种受宠若惊、小鹿乱撞的感觉,其实就是恋爱的感觉,可惜这样美好的日子不久就戛然而止了!”

是啊,丽华突然香消玉殒,匆匆太匆匆!

我说:“唉,我若早知道一两个星期就好了,那么我可以写到小说里……听你这么说,我更难过了!为丽华……”

阿勇又说:“其实,我是男生里面最怀恋丽华的,她是那个年代一个农村男孩心里最美好的回忆,我后来看《平凡的世界》,读到里面孙少平与田晓霞的关系,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后来,只要我回公安,我都会去老公安一中去转转,去那幢低矮的、蓝色油漆的平房门口徘徊一个多小时!”

我说:“谢谢你信任我告诉我这些,你说的我都想流泪了………我感觉前两天主动加你微信,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我可真没想到还有这些故事……”

阿勇又说:“我最近一次去,是2019年的春节,大约是正月初三吧,我带着女儿去老公安一中(新公安一中搬走了,老一中改为实验初中了)玩,我在里面转了两个小时,女儿很不解,她觉得不好玩,不断催促要回去,她不知道这里曾经留下了她爸爸青春年少时最压抑、最苦闷、炼狱般的,也最美好的时光!很幸运,那幢蓝色油漆的低矮的平房没有拆掉,旁边有一个铁门,通往中学的体育场!“

此情可待成追忆。原来,他一直怀念18岁就离开人间的你……

我不禁慨叹:“你还说我多愁善感,我看你才真真多愁善感呢!”

阿勇说:“男生本来就是不善言辞,一般不会向他人倾诉。现在年龄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遇到老同学,也就不妨敞开心扉了!”

我说:“那个平房我后来也回去过的,那次,我准备去看丽华父母。碰到一初中同学妈妈,也是一中职工,她给我指丽华父母家的路,可是等我准备上楼去时,这位同学妈妈又说,‘我建议你别去了,免得她妈妈回忆起往事难受。’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放弃了。现在想来很后悔,应该上去的。”

他也认同:“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会冲淡一切,不必刻意回避,应该去看看的!”

后来,阿勇发给我一张公安一中复读班的照片。照片上那些同班的女孩子看起来如此清纯,秒杀现在千篇一律的网红脸美女们。

我们还聊起了班里一些同学的早恋或暗恋故事,当然,在升学压力下,这些小故事都太青涩,太碎弱,最终也都无疾而终。不过,很诚实的讲,17岁的我可没有暗恋过谁,甚至对爱情毫无兴趣——活在家暴恐惧之下的我当时只对如何获得自由感兴趣。

他问:“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说:“我是故意不去照相的,当时我已经快被家暴逼疯了,学校也压抑,所以,想抹去96年这一页吧,希望没有任何同学记得我。”

是的,96年之后有大约10年左右,都不希望任何同学记得我,更不希望余生跟他们有什么紧密交集,在当时看来,他们有如从我记忆最痛苦处最希望尘封处最希望摆脱处溜出来的影子,刺激我想去那些年在故乡经历的噩梦。后来学心理学之后,我才知道,这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从回避创痛到面对创痛到走出创痛再到书写创痛——而且我用的是实名书写,一共用了26年。

然而,我终于坦然走出来了,还经常主动联系问候这个班的旧友。这就是自我疗愈的力量吧。

我和阿勇以打字的方式一共聊了5个小时——从北京时间的昨天晚上11点44分聊到今天早上近5点。我在洛杉矶这边是大白天,可阿勇那边是半夜三更,打扰了他一夜没睡。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听了阿勇朴实而细致的分享,我深深感动。

我想,是不是冥冥中有什么天意,班里那么多男生,为什么,我只主动加了阿勇?为什么,阿勇正好就是与我笔下的故事人物息息相关的那一位?或许,我必须出个小说增订版?

我想,丽华,她虽才活了18年,若是泉下知道,有个男孩,几乎每年会去她离世前的那间教室,那个老平房,那些小树前,追悼一下,应该感到些许温暖吧……

几年前,我为大学师姐刘虹写了一篇纪实故事:法大梁祝:悼念85级刘虹和林汗青死生契阔的爱情,跳海去世的女孩刘虹,一直活在如今人到中年的同学们心中。

几个月前,我为大学师弟阿励写了一篇纪实故事:湘潭情书:纪念20年前遇难的初恋,车祸去世的女孩宾晖,一直活在如今人到中年的阿励心中;

而今天,当我为高中同学丽华开始写纪实故事时,又发现,患病去世的女孩丽华,一直活在如今人到中年的阿勇心中。

看来,这世间虽薄凉,但依然有你不曾察觉的情谊的余温,在绵延的岁月中,静水流深。

那些花儿,愿你们泉下安好!

喻书琴

写于2022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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