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早期作品浅析:关于幸福生活的欲望想象与悖论

作者按:

2003年年初,是生命中最迷惘的时期,试图借各种生活体验来寻找到生命中那种“非如此不可”的幸福,然而,又觉得日光之下的一切寻找都是徒劳。

读完丁玲早期的作品集,这种悲剧感更深重了,故写下此书评。

那一年,丁玲24岁,我也24岁。我虽没有她的才情,但一样敏感于死之惧生之悲。

很快,丁玲回避了生死之问,走入热烈的革命,另一个此在幸福的海市蜃楼。

而我继续着生死之问,走近静默的十架福音——真正的幸福之音必然不是从此在维度注入,而是来自高天之处的光。

然而,更确切的说,不是我找到光,而是光以降卑之姿临到我,在大地上流离失所的我。不配的我。

丁玲早期作品浅析:关于幸福生活的欲望想象与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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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许多研究者认为,丁玲早期创作是争取个性解放,或女性觉醒的启蒙式主题,但笔者以为,丁玲早期小说既非女性叙事立场,也非启蒙叙事立场,而是侧重从个体关于幸福生活的欲望想象入手思考命运问题的。

一方面对人种种欲望想象及其追求过程,幻灭心态进行逼视性的描述,另一方面又对着欲望想象本身进行着反省与质疑。最终表达的仍是生命个体意识、本能冲动与欲望激情被唤醒后却无所依托的痛苦感,无聊感和试图自拔又无力自拔的复杂立场。

本文拟以三篇丁玲在1928年创作的三篇小说《阿毛姑娘》、《莎菲女士的日记》、《暑假中》为蓝本,力求重新思考丁玲笔下的个体共同面对的,某种与时代无关的生存困境与悲情,并提出以下悖论:

其一、创造幸福生活的想象唤醒的竟是人身上最具毁灭性的欲望与激情。

其二、这种欲望激情的觉醒却因为所追求的幸福生活的假象幻灭而陷入无所归依的不幸之中。

其三、作者(主人公)试图使这被唤醒的欲望与激情重新回到沉睡状态——以无欲无求的清醒超越爱欲情色的执迷,却发现再也回不去,更超越不了。所以,人只能在自己内在的束缚之中独自面对悲剧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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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梦与铜镜的另一面

一个终日劳苦于深山野林中,连衣食都不得饱足的16岁女孩阿毛,嫁给了住在西湖边一户“最容易沾染富贵习气”的人家,从此,吃穿自不用愁,丈夫小二也很疼她,婆婆妯娌也以礼相待,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女伴能玩笑打闹,这对于一个像阿毛这样穷人家的女孩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然而,故事却才刚刚开始。

悲剧始于夫家门前的一条路——一条连接乡村世界和城市世界的路,路的这头是阿毛所熟悉的无须想象的经验世界,路的那一头是什么呢? “该是个仙境吧?” 这路产生了阿毛的第一个梦: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路不仅延伸着外面的世界,也延伸着阿毛对外面世界的欲望想象。

终于,阿毛如愿以偿第一次进了城,看到了华美的店铺,鲜艳的绸缎,璀璨的珠宝,装扮得花枝般的女人,对阿毛而言,这一切又是完全迥异于她所知所理解的异质经验世界,极陌生的,但也极迷人的。这城市五光十色的物质表象震撼着她简单的头脑,“阿毛从单纯的孩提变为爱思虑的少女了。”

然而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进城只能使她更沮丧:她看到了梦中镜像,却发现这梦中镜像与她无关。浮光掠影的城市表象使她简单的判定城市世界就是幸福的代名词。而她只能呆在梦外那个沉闷不幸的乡间世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她不甘心,为什么同样是女人,那些女子可以享受,而她却只能旁观?

在她简单却敏锐的直觉看来,这是金钱造成的,他们有着有钱的爸爸或丈夫,而她没有。

原来钱使人分成三六九等,阿毛第一次模糊的有了阶级意识——但不是带着仇恨,而是羡慕。她渴望有钱从而过上幸福生活:钱——高跟鞋、小洋伞、时髦旗袍——城市有产阶层身份——美妙的走路姿态与骄矜的微笑气质——女人的幸福生活。

与此同时,女伴阿三姐出嫁了,嫁给有钱军阀做小老婆后,衣着装扮言行举止便跟阿毛所羡慕的城里女人一模一样了,更使她相信命运可以是人为的。

当阿毛意识到钱可以改变自身命运,完成这一幸福欲望想象时,她开始实施第二个梦:帮丈夫养蚕攒钱,发家致富。“哪天说不定小二也有钱了,把老婆打扮起来,非常有趣”。

如果第一个梦还停留在好奇心上,第二个梦则进一步转为占有欲了。

然而她慢慢发现这想法太难了。笔者认为,破灭的原因与身份认同的与否有很大关系。

首先,她丈夫小二不赞成。小二也想挣更多的钱,但那只是为了盖房置地,扩充家业,养育后代,就根本没有对种田人这一生活方式产生过抵触和质疑。跟别说有和阿毛一样想变成城里人的那份心思,我想这是传统中国人对天命的自自然然接受与认定。

其次,她周围的女人也不赞成。其他和阿毛一样的乡下女人,如阿招嫂,大嫂他们,也同样是不可能理解她的“种田不好”论的。她们看待城里女人的态度是复杂的。

她们一方面也固然羡慕城里女人穿金戴银,但另一方面又受着很强的传统道德与习俗观念影响,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守本分,以及瞧不起阿三姐给人做小,认为女人去当模特是见不得人的营生等,正因如此,他们不可能有阿毛般的执著追求与热烈神往。她们能安于目前的身份认同。

可是,少女阿毛不同,她没有任何传统道德绑架下的宿命思想,及妇德的文化包袱,才可能毫无顾忌,不惜一切,带着单纯孩子气的偏执,任凭心中那股单纯的但巨大的本能力量狂热生长。

于是便有了她的第三个梦——盼望有个城里男人带她出走。

由于阿毛的第二个梦想破灭后无心家事,终日失魂落魄,遭到丈夫及家人的打骂与孤立,使幸福生活的梦想和四面楚歌的现实之间的距离更大。

本来这种心理苦闷是可以减小的——当一个人的欲望想象无法在现实中得到满足时,如果现实中有别的满足感能将这一重欲望的视线牵引过去,一切就会好得多。

可惜,现实不但没有发挥这一重功能,反而使阿毛对现状的不满更加尖锐,当梦想变为现实的机会——果真有一个城里男子想请她去做画院模特——终于来到时,家人却不许了,可那是最后的机会。

在阿毛不顾“廉耻”地当众喊出“我要去!我要去!”时,婆婆却给了他一巴掌,接着又是丈夫的一顿骂。

阿毛的丈夫家人忽视甚至轻视她追求幸福的欲求,使这本来还正常的欲求表现出更加极端的反抗。

在一个黑夜,阿毛竟独自跑上山到处寻找那名城里摄影师,希望可以成为一名职业模特

本来,故事到此就可以大致结束,读者的期待视野会有两种模式

要么,喜剧收场:阿毛在山上碰到了那名摄影师,他被她的请求打动,带她离开沉闷的乡村,奔赴那美好的外面世界。谁能否认阿毛进城后不能找到她想要的幸福生活模式?像那些新式女人一样,有工作,有钱,有漂亮衣裳,甚至有书念呢?嘉莉妹妹不就是从一个乡下姑娘一跃变成大红大紫的女明星吗?

还要么,悲剧收场:阿毛没有碰到那名摄影师,徒劳地回家,将欲望深深埋在心底到死,然后老老实实地像所有村里妇人那般生儿育女,耕田种地,在时间的衰败中默默老去,或是再极端点,含恨自杀,以阿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这是在情理之中的。

但无论喜剧也好悲剧也好,这两种结局都脱不了解放觉醒的启蒙式主题——社会家庭束缚与个体自由之间的冲突,正如当时许多女性小说表现的那样。

如果我们不带着道德有色眼镜简单的把阿毛的追求看成虚荣,而是当之为某种生命本能冲动的被唤醒。因为私人幸福理想没有价值论意义上的高尚与卑微之别。这是我们必须澄清的前提。

然而,丁玲并没有采取以上两种结局,她所设计的收场有点超出读者想象——就在阿毛心灰意冷之际,她所羡慕的幸福生活女主角,一个黛玉般的年轻女子突然得肺癌死掉了。

这竟使得阿毛如宝玉般鹈鹕灌顶——没想到,在所有的幸福之上还有一重叫死神的不幸东西压着,再幸福的人也是满满的来空空的去——哪里有永恒的幸福与实有呢?只有恒永的死亡与虚无罢了,对幸福的欲望想象也不过水月镜花,终成幻化。

阿毛悟到这点已接近心如死灰了,而最后一夜,她发现自己心向神往的另一个“很幸福的“城里女子居然在深夜弹起悲苦的琴,尔后又摔琴痛哭,更证实和加深了这些天来的“彻悟”:,原来,世界的真相在于,幸福不仅不能持久,简直就是没有!

首先是幸福观的危机,由无幸福意识到相信人可以把握幸福再到“世界是涕泪之谷,幸福只是漂泊的梦”;

其次是命运观的危机,由无命运观念到相信人可以改变命运再到人只是死亡这一必然命运的玩偶;

所以,阿毛觉得倒不如早死了好。

阿毛是吞火柴杆自杀的,但这里的自杀与第二种结局中含恨自杀的性质完全不同,生存危机不是来自个体和外部世界(社会,家庭,文化,历史等)的现实性冲突,而是来自个体内部存在与虚无(价值论形而上意义上的)的超越性冲突。

生存意义是在“空”之处终结?还是在空之处开始?这是个问题。

谈到这里,也许有读者会问,阿毛这样的死成立吗?一下子从最狂热的世俗幸福追求者变为最虚无的红尘勘破者,剧情发展符合人物性格发展么?

的确不符合。

不难看到,丁玲在《阿毛姑娘》中叙述视角的不自觉转换:前两章还能站在旁观者立场,在冷静审视主人公阿毛中带着同情惋惜,后一章则把阿毛丁玲化了,借主人公之口极抒情地表达丁玲自己(丁玲也就是小说中两位城市知识女性的化身)的死之惧与生之悲。

据说,丁玲写此小说时正在西湖小住,也许感受到了那些乡下女孩子的羡慕目光,从而写下阿毛她们的欲望想象的。既算是同情之,更算是警醒之吧。

仔细分析文本视角是非常有趣的,既有阿毛对丁玲的看,又有丁玲对阿毛的看,还有丁玲对自己的看。

颇为悖论的是,小说的这一启蒙意义却是以一种反启蒙(死亡最终象征的超社会历史性是反进步史观反现代性)的方式达到的,笔者认为,这起码可以反映1928年的丁玲的灰色心境,也许阿毛对存在本身的“天问”不过是1928年的丁玲的天问罢了。

2

在爱欲的泥沼里独自陷落

在这一年,丁玲相继写下了几篇关于生之无聊、无味、无趣的小说:《暑假中》(5月)、《莎菲女士的日记》(8月)、《梦珂》(8月)。

这三篇小说的女主人公不是女教员,就是年轻女学生,如果我们认为年轻的乡下姑娘阿毛的死不足以信服的话,那么不妨假设前面提到的第一种喜剧结局:阿毛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城市,不缺钱用,不缺书读,成为嘉瑛们莎菲们中的任何一个,是不是就真的过上幸福生活了呢?

事实是:这些城市中的女孩子并不比乡下的阿毛幸福多少。在这些年轻女孩的有限经验世界里,关于幸福生活的欲望想象无外乎感情,可实际上呢?

我们能够以《莎菲女士的日记》为例,看到异性之间的爱欲与追逐挣扎;能够以《暑假中》为例,看到同性之间的爱欲与追逐挣扎。相比而言,《梦珂》其实主题更社会化启蒙化,也更单薄一些,脱不了五四女性小说纯洁女性与肮脏社会对立的阴柔调子。

值得注意的是,这几篇同期小说一致流露出回到故乡去的渴望。

梦珂渴望离开这虚伪的上流交际社会,回到乡下去,那里有父亲的温情,三儿的顽皮,牛羊们的自在,小白蝴蝶的欢愉,过去的幸福日子……

佳音渴望离开寂寞得令人发疯的学校,回到家里去,母亲抱着她笑,弟妹们围绕着她欢跳,她又能享受所有人的爱意,哥哥的朋友们来了,大家都很爱她,她也爱他们……以后呢,他们还是很爱她,她也爱他们。

连阿毛也怀念未出嫁前在深山老林里在那保持原始时代的质朴的荒野,终日做一个村姑,未必不是一种幸福。所以不宜简单将之理解成思乡主题或家园主题,更多也许是一种青春成长中的困境,试图逃回童年。

梦珂怀念到:“想起那自由的,坦白的,真情的生活,除非在跳转到童时。”

在童年,只有最单纯的父母子女关系,最原初的人与自然关系,最天真的无性别差异的玩伴关系,人像树木一样生生灭灭,自得自乐,淡泊宁静,没有意识,没有欲望,没有对幸福追求的想象,没有求之不得的烦恼。

而长大以后,不得不经受无处不在的,肉感的个体与社会,个体与他者,女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之间扑朔迷离的复杂关系。更可悲的是个体自身的无法自拔——人永远是它自身欲望的奴隶。

3

对欲望想象本身的质疑与无能为力

在这些小说中,丁玲对人性中的欲望成分有着清醒的洞察,试图超脱,但无力超脱的矛盾与困惑也不经意流露,作品更多表现了自身与自身的挣扎搏斗:

明明看清了爱情的百孔千疮,且口口宣称独身主义,却本能里害怕孤独寂寞,反倒羡慕那些庸庸碌碌的旧式妇女(承淑);

明明知道有性无爱的恋情只是逢场作戏,却终抵不过欲望与美色的诱惑(莎菲);

明明知道女人和女人是不可能过一辈子的,却还要自欺欺人的相信女伴是可以陪伴她到老的(志清)。

甚至就连看破人生之吊诡的阿毛也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否则就不会自杀,这虚空在阿毛看来不是生之圆融而是生之破碎。仍用充满激情的绝望反抗虚无呢。

但是他们都没有回家乡去。

阿毛没有回去是因为已经嫁为人妻;

梦珂没有回去是因为已成为家里的多余人;

而志清没有回去则颇为讽刺,丁玲以戏谑的口吻写道:“志清本已打点好行装,却在校长一番教育兴民的宏论劝导下,不得不放弃回家,投身道学校招生工作中。”

这倒与仅仅一年后的丁玲也把自己投身于革命创作中有几分相似。

其实说到底,即使他们真回去了又能怎样?

回得了家乡却回不了童年,他们到底不是童年时代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儿了,生命已变得苍老,离异,世故,这也许才是成长真正的悲伤之处。

“真的,现在回去再也没有人同她捉蝴蝶玩。”对欲望想象本身的质疑也许是丁玲试图表达的另一个主题。

4

红色革命出路

也就是在1930年,在丁玲笔下出现了一个新女性形象“美琳”——又一个幸福生活的想象者与追求者。

如果说,嘉瑛莎菲体现了阿毛关于幸福生活的欲望想象,那么,美琳则体现了嘉瑛、莎菲关于幸福生活的欲望想象。

不同的是,丁玲误以为,前者的想象是一场空,而后者的想象则是真正的幸福出路,美琳从嘉瑛莎菲一样的小资情调的小姐变为革命女青年,还发出与过去诀别的声音:“没有出路是因为看不清社会与苦痛的关系”。

换句话说,丁玲开始认为,青春的生命的苦痛都是由这黑暗的社会造成的,而非自己内在的人性羁绊,这与在《自杀日记》里,丁玲借主人公之口说:“不要以为是这世界太薄凉了,或太缺少爱了,所以我死去,我无能使自己打开一切的羁绊,使自己不苦恼,所以我死去”、“人的欲望是填不满我的空处的”相悖。

无可否认,丁玲是很真诚的检讨莎菲时期的自己的,以为关于幸福生活的欲望想象最终找到了可以依托之处,但从那以后,丁玲也就再也没有对“社会革命”——这最后的幸福出路产生过阿毛式的质疑。

虽然,从今天来看,我们知道这一出路依然是一个华美的泡沫……

5

后记

我常常想,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阿毛,是莎菲,是志清呢?

白天,我们上进,我们努力,我们追求理想,我们说要扼住命运的咽喉,我们在世界之中编织我们自身。然而到了深夜,世界开始沉睡,我们开始清醒,可以在世界之外,甚至自身之外面对自己时,突然会觉得,白天的一切都是徒劳。

所谓追求,所谓幸福生活,所谓一种别样的命运。终不过水中月镜中花——美的,但是虚的。按佛家的说法,芸芸众生,皆求者,脱不了一个字,稍迥异者,也不过一个字,然色即空,情也是空。最后都要还彼太空鸿蒙,归彼青埂之峰。那生又何为?

我想,主要是结这一段段尘缘吧。然而,即使明明晓得了梦是假的,但还是不肯,不舍得醒来,厚着脸皮去把梦做完,把想象耗完,把日子过完。或者,因为还太年轻,不忍(非不知也)将三春看破的缘故吧!

我们比阿毛幸运的是,这个世界给我们的关于幸福生活的欲望想象提供了许多可能性,及实现的途径,可真实现某一种,我们又觉得不过如此而已,还好,还有下一种,但还是不过如此而已,再换下一种,再一次不过如此而已……每一种新的可能性,都是一种依旧的不幸。

正如阿毛所感。我有时想,如果所有的可能性最后都只是不过如此,有不有什么是非如此不可的?

有时候,会觉得生命是由无数的欲望想象(也许与幸福有关)所纠结出的个体心性感觉的碎片。很审美,也很伤悲。正如叔本华所断定的,我们的一生像钟摆,晃荡于不得痛苦和得之无聊之间。如果有人问我,幸福是什么?我会答:是当你走在无聊和痛苦的中点的时候,

只有在那一刻,因着前面良辰美景的召唤痛苦感行将结束,而发现那不过是海市蜃楼的无聊感尚未开始。

只有在那一刻,你的欲望最美,激情最深,想象力最强,幸福感最真。

只有在那一刻,生活和尘土相继死去,诗歌和少女一齐诞生。

喻书琴

写于200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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